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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卷宗里的金虎暗流

順天府衙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門,在蘇晚眼中第一次不再是森嚴的壁壘,而是通往真相的入口。八品仵作的腰牌沉甸甸地墜在腰間,冰涼堅硬的觸感時刻提醒著她身份的轉變和肩負的重任。守門的衙役見到她,臉上不再是往日的輕蔑,而是混雜著敬畏、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躬身行禮的動作也帶上了幾分鄭重。

“蘇仵作?!闭凭淼奈臅莻€須發皆白的老吏,姓李,眼神渾濁,但規矩刻板。他驗看了蘇晚的腰牌和新發的八品告身文書,布滿皺紋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只將一串黃銅鑰匙和一盞油燈推到她面前?!氨謳?,西三排。所有十五年前的舊檔都在那邊。規矩你懂,莫要污損,莫要帶出,酉時三刻準時落鎖?!?

“謝李文書?!碧K晚的聲音透過粗布,依舊是那副平靜無波的腔調。她接過鑰匙和油燈,如同接過開啟地獄之門的鑰匙。

丙字庫位于府衙最深處,緊鄰著殮房。推開厚重的木門,一股陳年的灰塵、紙張霉變和隱約的樟腦氣味撲面而來,嗆得人忍不住咳嗽。庫房極大,如同迷宮,一排排高聳至屋頂的巨大木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上面密密麻麻堆滿了落滿灰塵、顏色發黃發黑的卷宗箱??諝獬翋灦?,只有蘇晚手中油燈的光芒在黑暗中搖曳,投下巨大而搖晃的陰影,更添幾分陰森。

西三排。蘇晚的目光如同探針,掃過架子上的標簽。永和十六年……十七年……十八年……她的心跳在寂靜中擂動。永和十七年秋!尚書府滿門抄斬的年份!

她停在標注著“永和十七年·秋·刑”的木架前。上面堆疊著十幾個巨大的樟木箱。她踮起腳尖,費力地將最上層的幾個箱子一一搬下?;覊m簌簌落下,在燈光下形成迷蒙的煙霧。

打開第一個箱子。里面是捆扎整齊的卷宗,封皮上寫著“城南流民械斗案”、“城西富商失竊案”……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尋常案件。

第二個箱子。“北城縱火案”、“碼頭苦力溺亡疑案”……依舊沒有她想要的。

第三個……第四個……

汗水浸濕了蘇晚的鬢角,灰塵沾滿了她的粗布袍袖。長時間的翻找和屏息凝神讓她肺部隱隱作痛。心中的焦灼如同野草般瘋長。難道……關于尚書府的卷宗被刻意銷毀或轉移了?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這一排,準備轉向其他年份時,她的目光落在了架子最底層、一個被推到最里面、幾乎被灰塵徹底覆蓋的破舊木箱上。箱子比其他的小一號,材質普通,沒有樟木的香氣,反而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灰塵和某種陳舊鐵銹的怪味。箱蓋上沒有標簽,只有一個模糊的、用墨筆畫上去的叉。

一種難以言喻的直覺攫住了她!她幾乎是撲跪下去,不顧地上的灰塵,用盡全力將那沉重的箱子拖了出來!

打開箱蓋。沒有捆扎整齊的卷宗。里面雜亂地堆放著一些發黃散亂的紙張、幾本邊緣卷曲的舊簿冊、甚至還有一些零碎的、辨不出用途的雜物。顯然,這是當年清理時被歸類為“無用”或“待銷毀”的廢檔!

蘇晚的心沉了一下,但并未放棄。她如同淘金者般,耐著性子,一件件地翻看著這些被遺忘的“垃圾”。

散亂的紙張多是些過期的告示、殘缺的訴狀草稿。舊簿冊則是些早已作廢的稅賦記錄或衙役名冊。就在她幾乎要再次失望時,手指拂過一本最破舊、封面幾乎爛掉的簿冊底部。

指尖傳來一絲極其細微的、不同于紙張的堅硬觸感!

蘇晚的心猛地一跳!她小心翼翼地翻開那爛掉的封底。在封底與內頁的夾層里,竟然藏著一張折疊起來的、顏色泛黃的薄紙!紙張邊緣磨損嚴重,顯然被人反復摩挲過無數次!

她屏住呼吸,如同捧著稀世珍寶,將那張薄紙輕輕抽出,展開。

借著油燈昏黃的光線,她看清了上面的字跡。那字跡娟秀工整,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溫柔與哀傷,正是柳如是的筆跡!這顯然是她生前,利用在府衙做雜役的便利,偷偷藏匿并傳遞出來的!

“……慕晴小姐及笄前夜,妾奉夫人命,送新制桂花糕去小姐閨房。行至書房外廊下,忽聞爭執之聲,隱有‘遺詔’、‘密檔’、‘謝相’等語。爭執甚烈,似有推搡之聲。妾心中驚懼,不敢多聽,匆匆離去。然,未出半月,禍事便起……”

“……蘇府遭難那夜,火光沖天,殺聲震地。妾本欲隨夫人小姐同死,卻被夫人強行推入后園枯井之中。夫人泣血囑托:‘活下去!護好腹中孩兒!將來……若有昭雪之日,去城西‘慈濟庵’尋靜玄師太,言明‘小紅托付’四字即可……’夫人言未盡,便被……”墨跡在此處被大團暈開的水漬模糊,只能勉強辨認出“……刀光……血……”

“……小紅……小姐貼身婢女……似被謝府虎賁衛……秘密帶走……囚于……逼問夫人所藏之物……金虎……銜尾佩……”

金虎銜尾佩!

蘇晚的心臟如同被重錘狠狠擊中!柳姨的日記碎片,與小紅的囈語,在這一刻完美印證!父親遇害時,謝珩腰間所佩,正是此物!這是構陷尚書府最直接、最無可辯駁的鐵證!是釘死謝珩的第一顆釘子!

狂喜如同巖漿般在胸腔里奔涌!但蘇晚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繼續往下看。

柳如是的字跡在最后幾行變得極其潦草和混亂,仿佛在巨大的恐懼和緊迫中倉促寫就:

“……妾身如風中殘燭,恐時日無多。此秘……藏于……舊宅……小姐閨房……妝奩暗格……《霓裳》曲譜……夾頁……圖……”

字跡到此戛然而止!最后那個“圖”字,幾乎力透紙背,卻因墨盡而顯得模糊不清!

舊宅!小姐閨房!妝奩暗格!《霓裳》曲譜!夾頁圖!

蘇晚的呼吸幾乎停滯!柳姨用生命傳遞出的信息!遺詔!或者指向遺詔的關鍵線索!就藏在尚書府舊宅,她前世閨房的妝奩暗格里!以《霓裳羽衣曲》譜為掩護!

她猛地將這張承載著血淚和希望的薄紙緊緊貼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柳姨臨終前的絕望與期盼。冰冷的紙張貼著溫熱的肌膚,那細微的冰裂紋路在腦海中清晰浮現。

找到了!終于找到了!

然而,巨大的喜悅只持續了短短一瞬,便被更深的憂慮取代。尚書府舊宅!自抄家后,那地方便被朝廷查封,荒廢多年,如同一座巨大的鬼宅。更重要的是,它緊鄰著宰相府的后巷!那地方,必然是龍潭虎穴,守衛森嚴!如何潛入?如何取物?

她必須立刻將這個消息告訴謝昭!

蘇晚迅速將薄紙按照原樣小心折疊好,貼身藏入仵作袍最內側的口袋,與那枚碧玉鐲緊挨在一起。她將翻亂的廢檔盡量恢復原狀,將箱子推回原位,熄滅油燈,鎖好庫房門,將鑰匙交還給李文書。

走出順天府衙時,已是日頭西斜。夕陽的余暉將京城的屋宇染上一層凄艷的金紅色。蘇晚步履匆匆,歸心似箭,只想盡快回到昭園與謝昭商議對策。

***

昭園內,氣氛卻比往日更加凝重。

謝昭并未在院中,而是在柳如是生前居住的那間廂房里。他背對著門口,負手而立,望著窗外沉沉的暮色,身形挺拔卻透著一股無形的肅殺之氣。桌上攤著一張京城詳細輿圖,上面用朱砂在幾個關鍵位置做了醒目的標記。

蘇晚推門進來,帶來的涼風讓桌上的燭火搖曳了一下。

“有線索了?”謝昭沒有回頭,聲音低沉。

“金虎銜尾佩!柳姨的證詞!”蘇晚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她快步上前,將那張泛黃的薄紙遞給謝昭,“還有遺詔線索!在舊宅!我閨房的妝奩暗格里!”

謝昭霍然轉身!他接過薄紙,迅速掃過上面的字跡,當看到“金虎銜尾佩”和“舊宅”、“妝奩暗格”、“《霓裳》曲譜”時,那雙總是帶著疏離笑意的桃花眼中,驟然爆發出如同出鞘利劍般的銳利光芒!

“好!”他猛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亂跳,眼中燃燒著熾烈的火焰,“金虎銜尾佩是謝珩從不離身的信物!此物若能尋獲,便是鐵證!遺詔線索更是意外之喜!蘇晚,干得漂亮!”

他迅速將薄紙上的信息與桌上的輿圖對應,修長的手指點在尚書府舊宅的位置,眉頭卻緊緊鎖起:“舊宅……緊鄰宰相府后巷,等同謝珩眼皮底下!查封多年,荒廢如鬼蜮,但必有暗哨!硬闖是下下策?!?

“那怎么辦?”蘇晚的心也提了起來。

“聲東擊西,暗度陳倉!”謝昭眼中閃爍著冷靜而瘋狂的光芒,他指向輿圖上另一個方向——太子府!“就在你回來前,我收到消息。太子殿下近日被一樁‘江南貢米霉變案’纏身,焦頭爛額。霉變的貢米中,疑似混入了會致人昏聵的毒菌!此事涉及東宮聲譽和江南漕運,太子急于查明真相,卻苦于沒有可靠的仵作能驗看毒菌痕跡?!?

蘇晚瞬間明白了謝昭的意圖:“你是想……讓我以驗看貢米毒菌為由,接近太子?然后……”

“然后,借太子之力!”謝昭斬釘截鐵,“太子與謝珩早已勢同水火,只是苦于沒有確鑿證據和合適契機。你八品仵作的身份,正好可以名正言順地介入此案!只要你能驗出毒菌,證明是有人故意投毒陷害東宮,便是立下大功!屆時,再以追查毒源、需勘驗相關場所為由,提出進入尚書府舊宅——那里曾是漕糧入京的臨時中轉倉之一,合情合理!太子為查清真相,必會應允!甚至……會派親兵‘協助’!”

“好計!”蘇晚眼中光芒大盛!這招借力打力,既能接近太子,又能光明正大地進入舊宅!風險雖在,卻比硬闖強上百倍!“我明日便去太子府!”

“不,不能主動去。”謝昭搖頭,眼神深邃,“要等太子……來‘請’你?!彼旖枪雌鹨荒ㄋ阌嫷幕《?,“江南貢米霉變案,影響極大。太子府現在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任何一絲希望都不會放過。我會讓人將‘順天府新晉八品女仵作蘇晚,精擅毒理,曾于無名腐尸腹中驗出砒霜,并揪出構陷同僚之敗類’的消息,不動聲色地‘漏’給太子府那位主管刑名的幕僚……陳先生。此人精明務實,只認本事。只要他信了,太子府的門……自然會為你敞開!”

蘇晚點頭,心中對謝昭的謀算深感佩服。他不僅對朝堂局勢洞若觀火,對人心和人性的把握更是精準得可怕。

“還有一事?!敝x昭的神色重新變得凝重,他走到床邊,輕輕掀開薄被一角,露出小紅后頸上那個猙獰的蛛網烙印,“‘蛛網’的嗅覺比狗還靈。小紅在這里,就像黑夜里的明燈。昭園……不能再待了?!?

“去哪?”蘇晚的心也提了起來。

“去一個……他們絕對想不到,也絕對不敢輕易搜查的地方?!敝x昭的眼神變得幽深難測,“慈濟庵。”

“慈濟庵?!”蘇晚一驚,“那里不是已經暴露……”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謝昭打斷她,嘴角噙著一絲冰冷的笑意,“謝明以為我們死在了地牢里,或者狼狽逃竄,絕想不到我們會殺個回馬槍,藏在他眼皮底下!慈濟庵荒廢多年,地形復雜,地下秘道四通八達。更重要的是……”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那里是前朝‘蛛網’的一個重要據點,殘留著一些……特殊的干擾印記,能混淆‘密印’的追蹤感應!小紅在那里,反而比在昭園安全!”

蘇晚恍然!原來如此!謝昭每一步都算到了極致!

“事不宜遲,今夜就轉移!”謝昭當機立斷,“我親自護送你們過去。那邊有我早年布置的幾個隱秘落腳點,足夠安全?!?

夜色如墨,再次籠罩了荒涼的慈濟庵廢墟。這一次,有了謝昭的周密安排和熟悉地形,轉移異常順利。小紅被安置在一處干燥通風、位于地下秘道深處、極其隱蔽的石室內。謝昭留下了足夠的藥物、清水和干糧,以及幾個示警的小機關。

“安心待著,等我消息?!敝x昭對蘇晚叮囑道,目光掃過沉睡中小紅后頸的烙印,眼神冰冷,“這里很安全。接下來,該輪到我們……主動出擊了!”

蘇晚重重點頭,看著謝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黑暗,消失在錯綜復雜的秘道之中。石室內只剩下油燈搖曳的光芒和她自己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她走到石室角落,借著昏暗的光線,再次拿出柳姨留下的那張薄紙。指尖輕輕拂過“舊宅”、“妝奩暗格”、“《霓裳》曲譜”的字樣。遺詔……尚書府滿門血案的根源……離她如此之近!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際,石室入口處傳來極其輕微、如同雨滴落在石階上的“噠噠”聲——這是謝昭留下的示警機關被觸動了!

有人來了?!而且避開了外圍的陷阱,直接找到了這處秘道入口?!

蘇晚瞬間警覺!她迅速熄滅油燈,將薄紙貼身藏好,袖中的柳葉刀滑入手心,身體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緊貼在冰冷的石壁陰影中,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腳步聲很輕,很謹慎,只有一個人。而且……似乎帶著一種刻意的節奏?不像是謝明手下那些粗魯的爪牙。

那人停在石室門外,并未強行闖入。片刻的寂靜后,一個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穿透力的男子聲音,清晰地透過門縫傳了進來:

“蘇仵作,不必驚慌。在下東宮詹事府主簿,陳平。奉太子殿下之命,特來……請教毒理疑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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