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里突然安靜下來。

桑祁恩跟在連荊身后，走進會議室，連荊安排她坐在他的左手邊。她能感覺到在座的十幾個人紛紛投射過來質疑的目光在她身上掃視，尤其是此刻坐在她斜對面一位妝容精致的女性，眼中的敵意外露，絲毫不加遮掩。

“各位，這是桑祁恩，林江大學建筑系最優秀的學生之一。”連荊頓了頓，“從今天起，她將作為設計部特聘設計師，加入青蘆湖項目的設計工作。”

“連總，項目已經進入關鍵階段，突然加入新人會不會……”設計總監杜辰小心措辭。

“她的能力我親自驗證過。”連荊打斷，語氣不容置疑，“桑設計師，這是項目資料，下午的會議我希望聽到你的意見。”

桑祁恩接過厚厚的文件夾，手指微微發抖。這是一個真正的專業挑戰。她抬頭對上連荊的眼睛，輕輕點頭：“我不會讓你失望。”

而當天下午，桑祁恩在會上的發言，讓在場所有人都屏息，而后是贊嘆和掌聲。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在短短幾個小時內，就理清了青蘆湖項目的整體改建思路——以改造湖區周邊為基礎，加入商業、住宅和公共空間，打造一個既能保留歷史傳承又能完美融入現代化都市的高級城市生態區域。而她的改造思路，幾乎和連荊不謀而合。

連荊看著投影儀前侃侃而談的她，露出贊賞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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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廚房里飄著濃郁的香氣，砂鍋中的湯咕嘟咕嘟冒著泡。這是桑祁恩第一次嘗試為連荊煲湯。

過去一周，連荊幾乎每晚都在書房工作到凌晨。今早她偶然聽到王姨和傭人談及“先生胃病又犯了”，便鬼使神差地去了超市，讓王姨教了她燉湯。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看著屏幕上閃爍的名字，她猶豫了幾秒，最終接了起來。

“怎么這么慢才接起來？”對面傳來許云芝質問的聲音。

“你有什么事？”

“桑祁恩！兩個月了，我讓你拿下連荊搞到投資，你到底都在做什么？！”許云芝的語氣強硬且冰冷。

“你想要投資，走正規渠道去給L·S提交企劃啊，我幫不了你。”桑祁恩冷靜地說。

許云芝冷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進了L·S，還加入了青蘆湖項目。”她輕哼一聲，“連荊那么重視這個項目，你和他有大把接觸的機會。”

桑祁恩自嘲地笑了笑：“我不過就是個小職工，能有什么機會？許女士，你要的，我做不到。”

許云芝的聲音冰冷而尖銳，刺痛了桑祁恩：“你不要忘了，是你害死了你的親生父親！這是你欠我的！”

桑祁恩抓著湯勺的手攥緊，雙眼泛紅：“可是這么多年，我失去了父親，也失去了母親，不是嗎？況且，那件事不是我的錯！”

“那是你活該！這一切都是你應得的……報應！”

桑祁恩強忍淚水，那日的記憶又浮現在腦海——

七歲的桑祁恩躲在書房門后，透過縫隙看到父親跪在地上，面前攤著密密麻麻的文件。他的手緊緊捂著胸口，臉色慘白得像紙。

“爸爸？”她怯生生地推開門。

桑父猛地抬頭，迅速合上文件，擠出一個笑容：“祁恩怎么來了？”

“媽媽說你今天沒吃午飯……”她舉起手里捏變形的三明治，“我幫你留了一個。”

桑父突然紅了眼眶。他一把抱住小女兒，聲音哽咽：“對不起……爸爸可能……要讓祁恩失望了……”

桑祁恩不明白，只是笨拙地拍拍父親的背：“爸爸不哭，我明天去公園給你撿最漂亮的石頭！”

第二天下午，她在課堂上突然被老師叫出來，送她去了醫院。她就那樣，看著父親躺在病床上，白布蓋在他的身上，面無血色。

窗外一道雷聲響起，她回過神卻看到了母親那猙獰的表情：“都是因為你！要不是你非要纏著他……他本來可以去聊城，爭取一筆投資……”

……

砂鍋中的湯已經煮沸，溢出的湯汁澆滅了煤氣灶的火苗，發出“嗤”的聲響。桑祁恩僵在原地，耳邊許云芝的詛咒如同毒蛇吐信：“你就是個災星！你爸被你害死，現在連公司也要毀在你手里！”

一滴淚砸在灶臺上，桑祁恩聽見自己機械的聲音：“如果能選……我寧愿死的是我。”

電話那頭突然沉默。

下一秒，桑祁恩掛斷了電話，關機。

她將煤氣關閉，扭頭跑回臥室，將自己關在臥室里。

身后的王姨看著桑祁恩倉惶跑掉的背影，拿起手機打給連荊：“先生，太太她，好像不太對勁。”

桑祁恩將淋浴噴頭開到最大，一個人泡在浴缸里，捂著嘴痛哭。完全沒有聽到王姨在外面敲門的聲音。

當連荊匆匆從會議上趕回來時，就看到桑祁恩靠在浴缸里沉沉地睡著，雙眼微微紅腫，眉頭緊皺。

他輕手輕腳將桑祁恩抱回床上，為她蓋好被子，視線落在一旁半拉開的抽屜上。

打開抽屜，赫然看到一個藥瓶——抗抑郁的藥。

連荊震驚。他似乎從來不知道，桑祁恩在服用這種藥。

他指尖顫抖著，看了看桑祁恩。良久……將藥放回抽屜里，轉身出去關上了門。

“她下午在做什么？”連荊輕聲詢問著王姨。

“太太在廚房煲湯，說您胃不好想給你煮湯喝。我就聽到太太接了個電話，太太情緒好像很不穩定，電話掛掉就跑回臥室了。”

“聽到她們說什么了嗎？”

“沒有聽仔細，好像說了什么失去了父親母親……”王姨突然眼睛一亮，“哦對，我聽到太太叫對方許女士。”

連荊一臉陰沉，許云芝……

凌晨，那個噩夢再一次驚醒了桑祁恩。

她從夢中驚坐起，鬢角還掛著些許汗珠。原來是夢……

“又做噩夢了？”連荊的聲音突然在旁邊響起。

桑祁恩回頭，連荊已經坐起身。“對不起，吵醒你了。”

連荊搖搖頭，看著桑祁恩臉上還未散去的驚恐，指關節輕輕擦拭掉她眼角的淚，又理順了她有些凌亂的發絲，用溫和的口氣說著：“或許，你愿意和我說說，夢到了什么？”

桑祁恩猶豫著，這些年，這些場景，無數次在夢里反復演練，除了好閨蜜穆西，她從未和任何人說過。

連荊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也或許，你可以和我說說，抽屜里抗抑郁的藥是怎么回事？”

桑祁恩睜大眼睛看著連荊，不可思議：“你、你看到了？”他是什么時候發現的？這樣糟糕、不堪的自己……

“我一回來，就看見你躺在浴缸里睡著了。你是哭累了，還是不想活了？”

桑祁恩慌忙解釋：“不是……我想好好活著。”是啊，這么多年，她始終希望自己能好好活著，想要努力過好自己的人生。

“許云芝到底和你說了什么？”

“是因為父親的離世……”桑祁恩放下戒心，將父親的死，母親的冷漠，自己多年的經歷，講給連荊。

“桑祁恩。”連荊叫她，聲音沙啞，“你父親的選擇，從來就不是你的錯。”

桑祁恩睜大眼睛，看到他眼底翻涌的痛楚——那是同頻共振的傷痕。

他低下頭，吻去了她眼角的淚。

那晚，桑祁恩躺在床上，連荊有力的手臂從身后緊緊環抱住她。他溫熱的呼吸在頸后吹動。“不是你的錯。”連荊聲音低沉，“孩子從來不該為父母的悲劇負責。”

桑祁恩一動不敢動，心跳如雷。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的擁抱。連荊身上淡淡的薄荷雪松香氣，溫暖得讓人想哭。

而那日之后，有什么東西悄悄地改變了。連荊幾乎每日都會和桑祁恩一起吃早飯、晚飯，即使再忙也要堅持和桑祁恩一起上下班。哪怕是把工作通通帶回家里，在書房工作到半夜。就好像是……怕桑祁恩又一次在浴缸里睡著。

他們之間依然保持著距離，但某種無形的屏障已經破碎。夜深時分，桑祁恩聽著身旁連荊均勻的呼吸聲，第一次感受到“家”的真實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