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如墨，沉沉地壓在破敗的村子上空。風(fēng)穿過斷折的松林，發(fā)出嗚咽般的哨音，卷起地上殘留的、令人作嘔的血腥與焦糊腐朽混合的氣息。夜梟在遠處的山林里凄厲啼叫，一聲聲，像是敲在瀕死之人心頭的喪鐘。

我癱在冰冷的泥地里，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腹間撕裂般的劇痛。每一次心跳，都像有鈍刀在腦中攪動，那是神魂被紅綃混亂精神風(fēng)暴撕裂后的余燼在灼燒。腦海中，那片屬于系統(tǒng)的廢墟死寂無聲，徹底沉淪在無邊的黑暗里，只殘留著最后烙印下的、冰冷而荒謬的認(rèn)知——紅綃是欠債的，欠的是滔天的“功德債”！而我，是那“天道功德銀行”派來的……臨時催收員？一個煉氣三層的、被綁上催收戰(zhàn)車的倒霉蛋？

荒謬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心臟，勒得我?guī)缀踔舷ⅰ?

幾步之外，紅綃蜷縮在冰冷的土地上，一動不動。那身刺目的紅裙沾滿了泥污和暗沉的血塊，像一面破碎的戰(zhàn)旗。她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只有胸膛極其輕微的起伏，證明著這具曾彈指間湮滅生命的軀殼尚未徹底冰冷。月光吝嗇地漏下幾縷，照亮她半邊蒼白的臉，嘴角凝固著暗紅的血痕，那雙曾讓無數(shù)修士膽寒的桃花眼緊閉著，長睫在眼瞼下投出脆弱的陰影。混亂狂暴的反噬幾乎將她從內(nèi)到外撕碎，此刻的她，不再是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赤練妖女，更像是一件被暴力摔碎后、勉強拼湊起來的殘破瓷器。

更遠處，槐樹根下那片最深的陰影里，柳枯蟬蜷縮著，氣息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的游絲。他心口處那點曾釋放出溫潤白光的微芒，早已徹底熄滅。釋放那最后一點守護之力，如同耗盡了這截枯炭最后一絲火星。他枯槁的身體在夜風(fēng)中微微顫抖，仿佛隨時會徹底散架，化為塵土。

死寂。絕望的死寂。

就在這時！

“沙……沙沙……”

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腳步聲，踩踏著村外小徑上的碎石和枯葉，由遠及近！

不是一個人！是至少三四個！腳步聲沉穩(wěn)有力，帶著修士特有的韻律，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速度不快，卻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fā)沉的壓迫感，目標(biāo)明確地朝著村口而來！

是黑虎幫的人！李魁他們?nèi)齻€“失蹤”得太久，終于引來了追查！

一股冰冷的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

怎么辦？！

紅綃昏迷瀕死！柳枯蟬氣若游絲！而我，一個神魂重創(chuàng)、渾身劇痛、只有煉氣三層的廢物！拿什么去抵擋？拿什么去保護這破村子里最后幾個活人？！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我的四肢百骸，幾乎要凍結(jié)血液！我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不受控制打顫的“咯咯”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已經(jīng)能隱約看到村口小路上晃動的人影輪廓！最多十幾個呼吸，他們就會踏入這片修羅場！

跑？往哪里跑？帶著兩個重傷垂死的累贅？在這荒山野嶺，能跑出多遠？

戰(zhàn)？拿什么戰(zhàn)？蚍蜉撼樹？螳臂當(dāng)車？

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腦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那越來越近的、如同催命符般的腳步聲！

【警告！偵測到高威脅敵對目標(biāo)接近！】

【目標(biāo)數(shù)量：4。】

【威脅等級：極高（存在筑基期靈壓反應(yīng)）！】

【系統(tǒng)核心（廢墟態(tài)）微弱活性檢測到宿主極端危機…】

【…嘗試激活底層規(guī)則殘留印記…】

【…目標(biāo)鎖定：債務(wù)人（紅綃）體內(nèi)失控孽息…】

【…規(guī)則碎片（討債權(quán)限）…強制引導(dǎo)（殘片）…啟動…】

腦海中，那片死寂的黑暗廢墟深處，那個幾乎徹底熄滅的、由破碎金色符文構(gòu)成的光點，如同被投入滾油的火星，猛地爆發(fā)出最后一絲、極其黯淡卻無比執(zhí)拗的金光！

金光并非照亮我的意識，而是化作一道無形的、冰冷的規(guī)則鎖鏈，瞬間穿透虛空，狠狠扎進了旁邊昏迷不醒的紅綃體內(nèi)！

目標(biāo)，直指她體內(nèi)那因協(xié)議中斷、反噬失控而瘋狂肆虐、相互沖撞的滔天“孽息”！

“呃……啊！”

昏迷中的紅綃身體猛地弓起！如同遭受了無形的電擊！一聲痛苦到極致的短促嗚咽從她喉嚨深處擠出！她蒼白的臉上瞬間爬滿扭曲的青筋，緊閉的雙眼眼皮劇烈跳動，仿佛要撕裂開來！

【規(guī)則碎片引導(dǎo)：強制債務(wù)人（紅綃）體內(nèi)失控孽息定向轉(zhuǎn)化！】

【轉(zhuǎn)化目標(biāo)：外放攻擊！】

【目標(biāo)鎖定：村口入侵者！】

【警告：債務(wù)人（紅綃）肉身瀕臨崩潰！強行轉(zhuǎn)化將導(dǎo)致不可逆損傷！】

【執(zhí)行！】

“嗡——！”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極致痛苦、毀滅欲望和冰冷規(guī)則的恐怖氣息，驟然從紅綃蜷縮的身體里爆發(fā)出來！

不再是之前精神風(fēng)暴的無序混亂，而是被強行扭曲、引導(dǎo)、凝聚成一股指向性極其明確的、帶著血腥討債意味的毀滅洪流！

她身體周圍的空間仿佛都微微扭曲了一下，空氣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低沉嗡鳴！

緊接著——

“轟！！！”

一道肉眼無法捕捉的、純粹由混亂孽息和冰冷規(guī)則強行糅合而成的暗紅色能量洪流，如同從地獄深處噴發(fā)的血泉，毫無征兆地、狂暴無比地，從紅綃身體上方不足三尺的虛空中噴薄而出！

沒有聲音，或者說，聲音被那恐怖的能量本身吞噬了！

它撕裂了黑暗，帶著一種令萬物凋零、令靈魂腐朽的寂滅氣息，如同一道來自九幽的審判血矛，朝著村口小路上那幾個剛剛踏入月光范圍、驚愕抬頭的身影，狂暴射去！

快！快到超越了筑基修士反應(yīng)的極限！

那四個黑虎幫修士臉上的驚愕甚至還沒來得及轉(zhuǎn)化為恐懼！

為首那個身材高大、滿臉橫肉、散發(fā)著筑基初期靈壓波動、顯然就是“黑虎上人”的漢子，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短促驚駭?shù)摹笆病浚　?

暗紅色的毀滅洪流已吞噬而至！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血肉橫飛的慘烈。

只有無聲的湮滅。

被洪流正面擊中的“黑虎上人”，連同他身邊靠得最近的一個煉氣后期的灰衣修士，身體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間扭曲、溶解、氣化！連一絲青煙都沒能冒出，就徹底消失在了原地！仿佛從未存在過！

稍遠一點的兩個煉氣期修士，被那毀滅洪流的邊緣擦中！

“噗嗤！”“噗嗤！”

如同兩朵被無形巨力瞬間捏爆的爛番茄！他們的身體沒有任何抵抗，瞬間炸裂開來！骨骼、血肉、內(nèi)臟……被那狂暴的孽息和規(guī)則之力撕扯成最細(xì)微的塵埃，混合著濃稠的血霧，如同兩朵驟然綻放又瞬間凋零的猩紅煙花，在慘白的月光下潑灑開來！

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瞬間蓋過了之前所有的氣味，如同實質(zhì)的浪潮，猛地拍打在村口的空氣里！

整個過程，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從毀滅洪流爆發(fā)，到四名修士兩死兩爆，不過眨眼！

村口，死寂得可怕。只有濃稠的血霧在月光下緩緩沉降，如同下了一場猩紅的細(xì)雨，覆蓋了地面，也覆蓋了離得最近的我半身。粘稠、溫?zé)帷е钊遂`魂戰(zhàn)栗的鐵銹味。

我僵在原地，渾身冰涼，連呼吸都忘記了。臉上、身上，濺滿了溫?zé)岬摹е槿饽┑难c。胃里翻江倒海，喉嚨發(fā)緊，卻連嘔吐的力氣都沒有。只有無邊的恐懼和冰冷，如同毒液，瞬間浸透了四肢百骸。

這就是……“孽息”的力量？這就是……強行“討債”的代價？

紅綃的身體在那股毀滅洪流爆發(fā)后，如同被徹底抽干了最后一絲生氣，猛地一軟，徹底癱在冰冷的泥地上，再無一絲聲息。她的臉色灰敗，如同蒙上了一層死灰，嘴角再次溢出暗黑色的血沫，那身紅裙在血霧的浸染下，顏色更深，更沉，更……死寂。

【強制引導(dǎo)（殘片）執(zhí)行完畢。】

【債務(wù)人（紅綃）肉身崩潰度：97%（瀕死）。】

【失控孽息消耗：0.0001%。】

【系統(tǒng)核心（廢墟態(tài)）活性耗盡…再次進入深度沉寂…】

腦海中最后一絲微弱的金光徹底熄滅，重新沉入無邊的黑暗死寂。

世界安靜得只剩下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遠處山林里，夜梟被這沖天血腥驚擾后，更加凄厲的啼叫。

月光慘白，照著村口這片修羅場。

三片人形的、干涸發(fā)黑的湮滅印跡。

兩灘正在緩緩滲入泥土的、混合著碎骨爛肉的粘稠血泊。

一個徹底昏迷、氣息幾近于無、如同破碎人偶般的紅綃。

一個蜷縮在槐樹根下、氣息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的柳枯蟬。

還有一個，癱在血泊邊緣，渾身濺滿碎肉血漿，神魂重創(chuàng)，滿心冰冷恐懼，被徹底拋入絕望深淵的……煉氣三層催收員。

風(fēng)，更冷了。帶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嗚咽著穿過死寂的村莊。

夜，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