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沉船的碎片，艱難地浮上冰冷的水面。耳膜里還殘留著靈魂被撕裂的幻痛轟鳴，鼻腔里是泥土的腥氣混合著焦糊腐朽的、令人作嘔的味道。

我掙扎著，眼皮重若千鈞，每一次掀開都伴隨著劇烈的眩暈。視線模糊地聚焦，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自己身下那片被紅綃力量侵蝕過的暗紅泥土，寸草不生，散發著不祥的死寂。

然后，是那壓抑的、帶著血沫的喘息。

我艱難地轉動眼球。

幾步之外，紅綃半跪在冰冷的土地上。她一只手死死摳進泥土里，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扭曲發白，深深陷入地面。另一只手緊捂著自己的嘴，但刺目的鮮血如同失控的溪流，洶涌地從她指縫間溢出，沿著蒼白的手腕蜿蜒而下，滴滴答答，在她身下暗紅的泥土上砸開一朵朵更深的、粘稠的血花。

她低著頭，烏黑的長發凌亂地披散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但我能看到她單薄肩膀劇烈的、不受控制的痙攣。每一次痙攣都伴隨著喉嚨深處發出的、如同破舊風箱被強行拉扯的、混雜著血沫的“嗬嗬”聲。那聲音里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一種……混亂？仿佛她體內正有無數股狂暴的力量在瘋狂對沖、撕扯，要將她從內而外徹底粉碎！

那股曾經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壓和煞氣，此刻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幾乎感覺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深入骨髓的虛弱。她不再是那個彈指間抹殺三條性命、如同死神化身的赤練妖女，更像是一只被無形巨錘砸中、瀕臨破碎的琉璃人偶。

就在這時，我模糊的意識深處，那片因系統徹底宕機而陷入死寂的黑暗廢墟里，那個極其微小、黯淡、由無數破碎金色符文勉強構成的光點，如同風中殘燭般，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光點中心，那行扭曲模糊的字符再次浮現，比之前更加殘破，仿佛隨時會徹底崩散：

【天道功德銀行·債務人（紅綃）·狀態：嚴重違約（強制協議中斷）·待收本金：？？？·待收孽息：？？？·催收權限：臨時凍結（系統宕機）·協議重啟條件：？？？】

這行字符如同燒紅的烙鐵，瞬間燙穿了我混亂的意識！債務？違約？紅綃……是欠債的？欠“天道功德銀行”的債？！所以……所以那所謂的“功德系統”……根本不是什么天眷！是催收？！它綁定我……是為了追討紅綃欠下的這筆“功德債”？！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

幾乎就在這行字符浮現的同一剎那！

跪在地上痛苦痙攣的紅綃，猛地抬起了頭！

凌亂發絲間，那張美艷絕倫的臉此刻慘白如紙，嘴角還掛著觸目驚心的血痕。但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睛！那雙深不見底的桃花眼，此刻不再是冰冷或暴戾，而是布滿了蛛網般密集、瘋狂跳動的血絲！瞳孔深處，一點極其微弱的、暗金色的破碎符文虛影正在劇烈閃爍、明滅不定！仿佛她強行捕捉到了那源自系統核心廢墟的、一閃而逝的規則碎片！

“債……”她死死盯著我，或者說，是穿透我的皮囊，死死盯著我意識深處那片黑暗廢墟的方向！她的嘴唇翕動著，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被強行灌入真相后的極致混亂和……巨大的、被愚弄的暴怒！“我……是……債……戶？”

她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駭人！那點暗金色的符文虛影在她瞳孔里瘋狂跳動、放大，仿佛要將她的眼球撐爆！一股混亂、狂暴、充滿毀滅氣息的精神風暴，不受控制地以她為中心猛地爆發開來！

“轟——！”

無形的沖擊波橫掃而出！

離她最近的幾塊碎石瞬間化為齏粉！地面以她為中心，蛛網般的裂紋無聲蔓延！我首當其沖，感覺像是被無形的攻城錘狠狠砸中胸口！整個人被那股混亂狂暴的精神風暴狠狠掀飛出去！

“噗——！”

一口滾燙的鮮血從喉嚨里狂噴而出！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重重砸在幾丈開外的泥地上，五臟六腑都像是移了位，眼前金星亂冒，耳邊嗡嗡作響，意識再次瀕臨潰散的邊緣！

【警告！偵測到高濃度混亂精神污染沖擊！】

【宿主神魂遭受二次重創！】

【系統核心（廢墟態）被動防御機制微弱觸發…穩定性：0.1%…】

腦中響起系統斷斷續續、如同垂死呻吟的警報。

紅綃的狀態更加糟糕！

在我被掀飛的瞬間，她自己也因為這股不受控制的精神爆發而遭受了更恐怖的反噬！

“呃啊啊啊——?。。　?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從她喉嚨里迸發出來！她捂著嘴的手猛地松開，更多的鮮血如同噴泉般從她口中狂涌而出！她整個身體劇烈地弓起，像一只被燒紅的鐵簽穿透的蝦米！四肢百骸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仿佛隨時會寸寸斷裂！

她瞳孔中那點暗金色的符文虛影瞬間黯淡到近乎熄滅，隨即被更加混亂的血色和黑暗吞噬！她猛地抱住自己的頭，十指深深插進烏黑的發絲里，發出野獸瀕死般的痛苦嗚咽！混亂狂暴的精神風暴在她體內失控地肆虐、反噬，讓她本就重傷的身體雪上加霜！

就在這地獄般的混亂和痛苦達到頂點的瞬間——

“嗡……”

一聲極其微弱、卻帶著奇異撫慰力量的嗡鳴，如同投入滾油中的一滴清水，悄然在死寂血腥的村口響起。

嗡鳴的源頭，來自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蜷縮在陰影里的柳枯蟬！

他枯瘦如柴的身體依舊佝僂著，頭埋在臂彎里，氣息微弱得如同隨時會熄滅。但此刻，在他那身破爛得看不出原色的襤褸衣衫下，心口的位置，一點極其微弱的、溫潤柔和的白色毫光，正透過破布縫隙，艱難地、頑強地透射出來！

那光芒極其微弱，如同螢火，卻純凈得不含一絲雜質。它形成了一層薄得幾乎看不見的、漣漪般的白色光暈，無聲無息地以柳枯蟬為中心，極其緩慢地蕩漾開來。

這微弱的光暈，如同擁有某種奇異的魔力，所過之處，空氣中彌漫的、因紅綃精神爆發而產生的混亂狂暴氣息，如同沸湯沃雪般，被極其微弱地……撫平了一絲絲。

尤其是當那漣漪般的白色光暈，極其艱難地、擴散到離他最近的我身上時。

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帶著草木清香的溫潤暖意，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悄無聲息地滲入我瀕臨崩潰的身體和神魂！

那感覺……就像在燒灼的沙漠里，突然被注入了一口清冽的甘泉！被紅綃精神風暴撕裂的劇痛，被系統宕機沖擊的混亂，被強行灌入規則信息的眩暈……所有疊加的痛苦，在這股溫潤柔和的力量撫慰下，竟然奇跡般地……緩和了那么一絲絲！

雖然只是杯水車薪，雖然依舊痛楚難當，但這股力量卻像黑暗中一根堅韌的蛛絲，將我從徹底沉淪的深淵邊緣，極其微弱地向上拉回了一點點！

我模糊的視線下意識地看向那光源——槐樹根下，柳枯蟬那微弱的心口毫光。他枯槁的身體似乎因為這微弱力量的釋放而更加佝僂，氣息也微弱到了極點，仿佛風中殘燭，隨時會徹底熄滅。但他心口那點微光，卻依舊倔強地亮著。

就在這時！

“噗——！”

紅綃再次噴出一大口鮮血！那口血顏色暗沉，隱隱帶著內臟的碎塊！她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向前撲倒，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濺起的泥點混著血污，沾染了她半邊蒼白的臉頰。

她劇烈地抽搐了幾下，喉嚨里發出幾聲無意義的、如同漏氣般的“嗬嗬”聲。那雙布滿血絲、瘋狂混亂的桃花眼，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瞬，似乎極其艱難地轉動了一下，極其模糊地、極其短暫地……掃過了槐樹根下柳枯蟬心口那點微弱的白光。

隨即，那眼中的瘋狂、混亂、暴怒……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她的身體徹底癱軟下去，一動不動，只有微弱的、帶著血沫的呼吸證明她還活著。

村口，死一般的寂靜重新降臨。

只有晚風嗚咽著穿過斷折的松枝，卷起地上殘留的、淡淡的血腥氣和焦糊腐朽味。

我癱在冰冷的泥地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腹間撕裂般的劇痛。腦海中，系統徹底沉寂，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廢墟。身體像是被拆散了重組，連動一根手指都無比艱難。

旁邊，是徹底昏迷、氣息奄奄、如同破碎人偶般的紅綃。

遠處槐樹下，是釋放了最后一點守護力量后，氣息微弱到幾近于無、如同徹底燃盡的枯炭般的柳枯蟬。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徹底吞噬了天空，也吞噬了整個破敗的村莊。遠處山林深處，隱隱傳來幾聲夜梟凄厲的啼叫。

夜，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