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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泥中犬

春桃的鞋掉在第七道街口時,她正踩著柳如是的紅裙碎片往南門挪。那布片被血浸成紫黑色,纏在腳踝上像條剛蛻的蛇。巷子里的積水沒過腳背,混著血沫子泛著泡沫,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爛肉上,噗嗤噗嗤的響。

“往哪跑!”

巴圖魯?shù)暮鹇晱纳砗笳ㄩ_來,震得她耳膜疼。春桃回頭看見那清兵的刀在月光下閃,刀疤從眉骨斜劈到下頜,像條凍僵的蜈蚣。他的狼狗掙著鐵鏈狂吠,涎水掉在地上,在積水中砸出細(xì)小的坑。

她突然往旁邊的糞堆撲去,手腳并用地刨著污泥往臉上抹。柳如是教她的《廣陵散》指法還在指尖發(fā)燙,可現(xiàn)在她只想變成塊沒人要的爛泥。狼狗追過來,鼻子快湊到她脖子上時,她猛地抬起頭,嘴角掛著黃黑的糞渣,對著狗臉狂吠:“嗚——汪汪——”

聲音嘶啞得像被踩住的貓。巴圖魯?shù)哪_步頓了頓,他那只沒受傷的眼睛瞇起來,看著這個滿嘴污泥的丫鬟。昨天在煙雨樓,他見過她給柳如是研墨,手指白得像蔥段,現(xiàn)在卻在糞堆里打滾,指甲縫里嵌著草屑和碎骨。

“瘋了?!卑蛨D魯踢了塊石頭過去,正砸在春桃腳邊的積水里,泥點(diǎn)濺了她一臉。狼狗還在低吼,他拽了拽鐵鏈,鐵鏈勒進(jìn)狗脖子發(fā)出咯吱響,“臟東西?!?

春桃趴在地上學(xué)狗爬,膝蓋在碎石上磨出血,留下兩道暗紅的印子。她看見巴圖魯?shù)难プ由险粗t綢,是柳如是裙角的碎片,被血粘得死死的。那清兵轉(zhuǎn)身時,刀鞘撞在腰間的耳環(huán)串上叮當(dāng)作響——那些耳環(huán)里,有一只是柳如是最喜歡的珍珠耳墜。

直到馬蹄聲遠(yuǎn)得像蚊子叫,她才敢癱在泥里喘氣。糞堆里的蛆蟲鉆進(jìn)袖口,她卻懶得拍,只是盯著天上的黑煙發(fā)呆。煙雨樓的方向還在冒火星,像只燒紅的烙鐵懸在半空。

巷口竄出的黃狗瘸著條后腿,肚子上的傷口裂著紅肉。春桃認(rèn)出是張屠戶家的狗,前幾天還追著阿秀的竹筐咬,現(xiàn)在卻溫順得像只貓。她跟著狗拐進(jìn)條夾道,墻縫里的野草刮得臉疼,盡頭堆著的尸體中,穿綠衫的丫鬟小翠被釘在門板上,胸口的窟窿能塞進(jìn)拳頭。

“別碰!”春桃想拽黃狗,卻見它叼著小翠的鞋往回跑。那鞋上繡著朵梅花,是柳如是親手教她繡的,現(xiàn)在鞋幫裂了個大口子,像張要說話的嘴。

夾道的積水突然晃動,是清兵的馬蹄聲。春桃鉆進(jìn)尸體堆,把自己埋在最底下那具發(fā)漲的尸體下面。腥臭味鉆進(jìn)鼻孔時,她聽見巴圖魯?shù)穆曇簦骸八炎屑?xì)點(diǎn)!王爺要活的!”

狼狗的鼻子快湊到頭發(fā)時,她抓起一把泥往嘴里塞。土腥味嗆得她直咳嗽,眼淚鼻涕混著泥水流進(jìn)脖子,像條冰冷的蛇。直到紅靴消失在門口,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尿了褲子,熱烘烘的騷味混著藥味,像壇腌壞了的咸菜。

太陽出來時,春桃終于挪到南城門。城門口的尸體堆得像座小山,清兵正用長矛驅(qū)趕試圖出城的人。有個老頭剛爬上尸堆,就被一槍挑在半空,腸子垂下來像條紅帶子。

“回去!都給老子回去!”清兵的吼聲震得城磚發(fā)顫,“誰也不準(zhǔn)出!”

春桃被一股人流擠得往后退,有人踩著她的手過去,骨頭咯吱響了一聲。她看見個清兵舉著刀清點(diǎn)尸體,每數(shù)一個就往尸堆上扔塊石頭,石頭滾落的聲音像在敲喪鐘。

“往哪走?”

有人拽了拽她的胳膊。春桃嚇了一跳,看見陳守業(yè)的破草帽壓得很低,帽檐下的臉沾著血污。王翠蓮背著阿秀站在旁邊,孩子的頭埋在母親背上,露出的小手里攥著半塊窩頭。

“柳姑娘她……”春桃的聲音哽在喉嚨里,看見王翠蓮胳膊上的“活”字刺青,突然想起柳如是往井里跳時的紅裙,“她讓我往南走……”

“走不了?!标愂貥I(yè)往城門努了努嘴,那里的清兵正把一群難民往回趕,“昨天就封了,說是要‘洗城’?!?

阿秀突然從母親背上探出頭,小手指著春桃的臉:“泥?!?

王翠蓮趕緊捂住女兒的嘴,往春桃手里塞了塊干硬的窩頭:“先找地方躲躲。老倪頭的地窖還空著,在剃頭鋪后面?!?

春桃咬了口窩頭,糠皮卡在牙縫里。她看見陳守業(yè)懷里揣著個銀鐲,是柳如是那只嵌碎玉的,鐲子邊緣還沾著點(diǎn)焦黑——想必是從煙雨樓的灰燼里撿的。

黃狗突然對著西邊狂吠,尾巴夾得像根枯柴。陳守業(yè)拽著她們往剃頭鋪跑,春桃被王翠蓮拉著,踉蹌著穿過尸體堆。有具女尸的手抓住她的腳踝,她使勁踹了踹,那手才松開,手指關(guān)節(jié)還保持著彎曲的樣子,像在抓什么。

老倪頭的地窖蓋藏在堆柴草后面,掀開時一股霉味涌出來,像陳年的老尿。陳守業(yè)先跳下去,接著是王翠蓮和阿秀,春桃剛要往下鉆,聽見上面?zhèn)鱽砝枪返暮鹇暋?

“快!”陳守業(yè)在下面伸手。

春桃跳下去時,腳踝被地窖口的木茬刮出個口子,血滴在地上,在積水中暈開朵小紅花。王翠蓮用破布給她包扎時,她看見角落里堆著些剃頭工具,老倪頭的剃刀還插在磨刀石上,刀刃閃著冷光。

“老倪頭呢?”春桃問。

陳守業(yè)往柴草堆指了指,那里露出只穿著布鞋的腳,鞋幫上繡著個“倪”字。“昨天被清兵拖去給投降的明軍剃頭,”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剃到第三個,用剃刀抹了清兵的脖子。”

阿秀突然指著柴草堆,那里有只老鼠叼著半塊窩頭跑過,尾巴掃過老倪頭的布鞋。春桃想起柳如是總說“留得青山在”,現(xiàn)在才明白,這亂世里,能像老鼠一樣活著,就已是萬幸。

地窖蓋突然被踩得咯吱響,巴圖魯?shù)暮鹇晱纳厦鎮(zhèn)鱽恚骸八眩∽屑?xì)搜!”

王翠蓮趕緊捂住阿秀的嘴,春桃把琵琶弦塞進(jìn)柴草堆。陳守業(yè)摸到那把剃刀,刀身在黑暗里閃了閃,像條剛醒的蛇。狼狗的鼻子在蓋縫上嗅來嗅去,春桃突然想起柳如是教她的曲子,手指在膝蓋上彈出《廣陵散》的調(diào)子,無聲無息,卻比任何禱告都虔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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