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胄摩擦的嘩啦聲驟然停在糧草堆前，空氣仿佛瞬間凝固。袁志成將自己縮進麻袋縫隙的最深處，骨骼幾乎要嵌進粗糙的麻布紋理里，屏住呼吸，連眼皮都不敢輕顫。

沉重的腳步聲繞著輜重車緩慢移動，油布被掀開的刺啦聲清晰傳來，帶著不容抗拒的壓迫感。

“仔細點，每一車都要查！”一個低沉如悶雷的聲音命令道，帶著上位者的威嚴。

“是，大人！”另兩個聲音恭敬應和，透著幾分緊張。袁志成透過麻袋間的微小縫隙，看到三雙穿著精良皮靴的腳穩穩停在車旁。

其中一人腰間的令牌隨著動作輕輕晃動，上面刻著的猙獰狼頭徽記在昏暗光線下閃著寒光——北凜王庭禁衛軍軍官！他們深夜來這后勤區域查什么？絕非尋常巡查。

油布被徹底掀開一角，冷風裹挾著寒意灌了進來。袁志成的心猛地一沉，借著遠處營帳透來的昏黃燈火，他看清了車里的東西——層層疊疊碼放整齊的，全是漆黑的火油桶！

濃烈刺鼻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幾乎要蓋過谷物的清香。

“大人，是火油！”一個士兵驚訝地低呼，聲音里帶著不解，“這么多火油，運到這里做什么？按規矩不是應該直接送往前線嗎？”軍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上面自有安排。不該問的別問。查下一車！”

腳步聲轉向袁志成藏身的這輛輜重車，油布被粗暴地扯動，昏黃的光線爭先恐后地涌了進來。袁志成將頭埋得更低，臉頰緊緊貼著粗糙的麻袋，只留一絲極細的視線。軍官高大的影子投在糧草堆上，如同張開的巨獸之口。

“這堆糧草，翻一翻。”軍官下令，語氣不容置疑。兩個士兵立刻上前，開始粗暴地翻動最外層的麻袋。麻袋互相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毒蛇吐信。

袁志成感到自己藏身的麻袋堆在劇烈晃動，他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內息沉入丹田，將身體重量均勻分散在周圍的麻袋上，像一塊與糧草堆融為一體的石頭，竭力不發出任何聲響。

他能清晰聽到士兵粗重的喘息，聞到他們身上汗水和皮革混合的難聞味道，甚至能感覺到他們翻動麻袋時帶起的氣流。突然，一個士兵的動作猛地停住了。他抓起靠近袁志成藏身位置的一個麻袋邊緣，湊到眼前仔細查看，又用手指用力捻了捻麻袋上的污漬。

“大人！有血跡！”士兵的聲音帶著驚惶，“這袋糧草上有血跡！像是……新的！”袁志成的心跳驟然停滯，血液瞬間沖上頭頂，耳邊嗡嗡作響。

那是在他鉆進糧草堆時，被旁邊堆放的破舊武器架上尖銳的鐵片劃破了手臂，匆忙中蹭上去的！他太大意了，竟忘了處理這致命的痕跡！糧草堆里的空氣仿佛凝固成冰，連谷物的氣息都變得刺鼻。

軍官的腳步立刻靠近，影子如烏云般籠罩下來。袁志成甚至能感覺到對方審視的目光如同實質，掃過那處染血的麻袋。

“血跡？”軍官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探究與警惕，“確定是血？”

“是！顏色和氣味都像，還沒完全干透！”士兵肯定地回答，語氣愈發緊張，“大人，這里會不會藏了人？白天就有兄弟說看到可疑的影子在附近晃蕩……”袁志成的指甲深深摳進掌心，刺痛讓他保持著最后一絲清醒，強迫自己維持絕對的靜止。

每一秒都像被無限拉長，煎熬著他的神經。暴露只在瞬息之間。沖出去？對方三人裝備精良，還有軍官坐鎮，硬闖無異于自尋死路。靜待？被發現就是甕中捉鱉，毫無生機。

父親的話在腦中回響：“寧可背負污名，隱忍待時……”忍！必須忍！他咬緊牙關，將身體每一寸肌肉都控制得紋絲不動，連呼吸都微弱到近乎停止。

他將聽覺提升到極致，捕捉著外面最細微的動靜，哪怕是士兵的心跳聲都清晰可聞。軍官沉默了片刻，空氣里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寂靜。袁志成聽到他手指摩挲腰間狼頭令牌的輕響，那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血跡……”軍官似乎在思索，語氣帶著一絲刻意的放松，“范圍不大，位置也偏。或許是搬運時哪個倒霉蛋劃破了手蹭上的。先別聲張。”

“可是大人……”士兵還想說什么，帶著不甘。“執行命令！”軍官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查完這車，去查那邊的軍械！血跡的事，回頭再報。”

兩個士兵不敢再多言，悻悻應了一聲，動作明顯加快了許多，翻動糧草的動作也顯得敷衍起來，很快檢查完袁志成藏身的這一堆，將油布重新蓋好，仿佛剛才的發現從未發生。

袁志成緊繃的神經沒有絲毫放松，反而繃得更緊。軍官那句“回頭再報”意味著危機并未解除，只是被暫時按下，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那個狼頭令牌的影子在他腦中揮之不去，還有那滿車的火油。

北凜禁衛軍軍官親自帶隊深夜檢查后勤輜重，發現火油桶竟毫不意外，反而像是在確認數量？這詭異的平靜，這不合常理的布置……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這些火油，根本不是用來對付前線寧軍的！

它們被秘密運到這里，目標難道是……安王？腳步聲并未立刻離開，軍官似乎在原地踱步，靴底碾過地面的聲音清晰傳來。袁志成聽到他壓低了聲音對那兩個士兵說：“今晚的事，嘴巴都給我閉緊點。不該看的別看，不該問的別問。尤其是火油和血跡，一個字都不許往外傳。明白嗎？”

“是，大人！”士兵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惶恐，不敢有絲毫違抗。

“去軍械那邊看看。”軍官吩咐道。

沉重的腳步聲終于漸漸遠去，朝著堆放備用軍械的區域走去，甲胄摩擦聲越來越輕。糧草堆里，袁志成緩緩地、無聲地吸進一口帶著濃重谷物和火油氣味的空氣，又緩緩吐出，胸口的起伏微不可察。

冷汗已經浸透了內衫，緊貼在背上，帶來冰涼的觸感。暫時安全了，但這安全如同薄冰，隨時可能碎裂。他側耳傾聽，確認禁衛軍三人的腳步聲確實在遠離，才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僵硬的肢體稍微活動，緩解麻木感。

不能久留。血跡已經被發現，這里隨時可能被更仔細地搜查。軍官雖然暫時壓下了此事，但“回頭再報”就是懸在頭頂的刀，隨時可能落下。

他必須盡快離開，并且要在身份暴露前，找到那個“影子”帳篷，拿到那個被放進去的包裹！那是揭開內鬼面紗的關鍵，也可能關系到安王的安危，容不得半點拖延！

他屏息凝神，再次透過麻袋的縫隙向外觀察。遠處，禁衛軍軍官正用手拍打著蒙著油布的軍械，士兵們打著火把四下照射，光線在帳篷間晃動。這是個絕佳的機會。

袁志成像一只蓄勢待發的獵豹，全身肌肉調整到最佳狀態，蓄滿了爆發力。他看準了軍官背對著他、士兵注意力被軍械吸引的瞬間，身體猛地從糧草堆的縫隙中無聲地滑出，落地時足尖輕點地面，如同羽毛飄落，沒有發出絲毫聲響，緊接著一個迅疾的翻滾，便藏進了旁邊一輛更大的輜重車投下的濃重陰影里，與黑暗融為一體。

他背靠著冰冷的車身，心臟仍在胸腔里劇烈跳動，久久無法平息。

暫時脫離了最危險的陷阱，但危機遠未過去。他需要一個新的身份，一個能讓他繼續在核心區活動、甚至靠近“影子”帳篷的身份。

剛才那個低級軍官和士兵提到的“李大人”、“上面那位大人”……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渾，處處暗藏殺機。他必須比陰影更隱秘，比獵犬更敏銳，才能在這龍潭虎穴中找到真相，活下去。

他最后瞥了一眼遠處火把光下那枚若隱若現的狼頭令牌，眼神銳利如刀，身影徹底融入黑暗，朝著核心區更深處潛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