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xí)的鈴聲剛落，豆大的雨點就砸在了玻璃窗上。林微收拾書包的手頓了頓，看向窗外——原本只是零星飄著的雨絲，不知何時已織成密不透風(fēng)的雨幕，風(fēng)卷著雨珠在教學(xué)樓前的空地上掀起白色的浪。

“沒帶傘？”后桌的女生湊過來，“我媽說今天有暴雨，特意給我塞了把超大的。”

林微點點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書包側(cè)袋——那里本該躺著一把淺藍(lán)色的折疊傘，早上出門時陽光太好，她嫌麻煩就留在了玄關(guān)。

教室里的人漸漸走空，雨聲越來越響，像是有無數(shù)只鼓在耳邊敲。林微抱著書包站在走廊盡頭，看著樓下三三兩兩撐傘離開的身影，忽然覺得這雨像是故意跟她作對。

“要走了？”

身后傳來的聲音讓她回頭。周延背著黑色雙肩包，校服外套隨意搭在肩上，額前的碎發(fā)被風(fēng)吹得有些亂。他是隔壁班的，林微認(rèn)得他——每次月考榜前，他的名字總在最頂端，籃球場上穿13號球衣的身影也很顯眼，是那種自帶光環(huán)的男生。

“嗯。”林微小聲應(yīng)著，往后退了半步，不小心撞到了走廊的欄桿。

周延的目光落在她空著的手上，又掃過窗外的雨勢，沒說話。他走到樓梯口時停了停，像是想起什么，又折了回來。

“這個給你?！?

一把黑色的傘被遞到眼前。傘柄上還留著淡淡的體溫，傘面干凈得沒有一點污漬。林微愣住，看著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突然說不出話來。

“你不用嗎？”她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像被雨水打濕的棉線，輕輕的。

“我家近?！敝苎影褌阃掷锶巳讣獠唤?jīng)意擦過她的掌心，像有微弱的電流竄過，“快走吧，雨更大了?！?

林微還想說什么，他已經(jīng)轉(zhuǎn)身沖進(jìn)了雨里。黑色的身影很快被白色雨霧吞沒，只留下校服外套的一角在雨幕中閃了閃。她握著那把比自己的傘大一圈的黑傘，站在走廊里，聽著雨聲里混著的、漸漸遠(yuǎn)去的腳步聲，忽然覺得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

那把傘成了秘密的開端。

第二天林微特意早起，在教學(xué)樓門口等了很久。晨光透過香樟樹葉灑在地面，形成斑駁的光影，她攥著疊得整整齊齊的傘，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

“早。”

周延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時，她差點把傘掉在地上。轉(zhuǎn)過身時，他正低頭系鞋帶，陽光落在他纖長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你的傘，謝謝。”林微把傘遞過去，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

“不客氣。”他接過傘，指尖又一次碰到她的，這一次兩人都頓了頓，像被同一片落葉砸中。

那天之后，他們的交集莫名多了起來。

林微去圖書館找資料，總能在靠窗的位置看到周延。他大多時候在做題，偶爾會抬頭看窗外的樹，陽光透過玻璃落在他筆挺的鼻梁上，像幅安靜的畫。她會悄悄坐在斜對面，假裝翻書，余光卻總?cè)滩蛔⊥莻€方向瞟。

周延似乎也總能“偶遇”她。在食堂排隊時，他會站在她身后不遠(yuǎn)的地方；體育課自由活動，他和同學(xué)打籃球時，籃球總會“不小心”滾到她腳邊。

“同學(xué)，幫忙撿下球?！彼苓^來時，額頭上掛著汗珠，校服領(lǐng)口被風(fēng)吹得敞開，露出鎖骨處淺淺的凹陷。

林微彎腰撿球時，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著陽光的味道，像剛曬過的被子。她把球遞過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腕，兩人都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手。

“謝了。”他抓著籃球跑回球場，背影好像比平時快了半拍。

真正的轉(zhuǎn)折發(fā)生在期中考試后的雨天。

林微抱著一摞作業(yè)本從辦公室出來，走到樓梯口時，腳下一滑，本子散落一地。雨點從敞開的窗戶飄進(jìn)來，打濕了紙頁，暈開了墨跡。她慌忙蹲下去撿，手指剛碰到最上面的本子，就有另一雙手伸了過來。

是周延。

他沒打傘，頭發(fā)和肩膀都濕了，卻先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脫下來，鋪在樓梯上，擋住飄進(jìn)來的雨絲?！皠e碰濕的地方?！彼吐曊f，手指靈活地把散落的本子歸攏好。

林微看著他濕漉漉的額發(fā)，突然說：“你的傘……”

“嗯？”他抬頭，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線往下滴，落在校服外套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那天你說家近，其實要走二十分鐘吧？”林微的聲音很輕，“我聽同桌說的。”

周延的動作頓了頓，耳尖在昏暗的光線下泛出點紅?！班?。”他含糊地應(yīng)著，把最后一本作業(yè)本摞好，“走吧，我?guī)湍闼瓦^去。”

兩人并肩走在走廊里，他抱著作業(yè)本，她撐著那把黑色的傘——不知何時，這把傘已經(jīng)常在她書包里了。雨聲敲打著傘面，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像心跳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

“你好像很喜歡這把傘?！敝苎油蝗徽f，眼睛看著前方。

林微愣了愣，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一直在摩挲傘柄?！皼]有……”她小聲辯解，卻把傘握得更緊了。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像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捌鋵?，那天我不是碰巧路過?！彼穆曇艉茌p，混在雨聲里，“我看見你站在走廊里，看了很久?！?

林微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側(cè)過頭，看見他的耳朵紅得厲害，睫毛上還沾著未干的雨珠。

從那以后，他們不再需要“偶遇”了。

周延會在晚自習(xí)后等在樓下，手里拿著兩把傘——一把黑色的，一把淺藍(lán)色的。“天氣預(yù)報說有雨。”他把淺藍(lán)色的傘遞給她，那是她落在家里的那把，不知何時被他找來了。

林微接過傘，指尖碰到他的，不再像以前那樣慌忙縮回。他們會一起走一段路，到岔路口時停下，說聲“明天見”。雨聲是最好的背景音，掩蓋了那些沒說出口的話，卻讓空氣里的甜味越來越濃。

有一次雨下得特別大，路邊的積水漫過了腳踝。周延把她護(hù)在里側(cè)，自己走在靠近機(jī)動車道的一邊。走到積水最深的地方，他突然蹲下來：“我背你過去吧?！?

林微嚇了一跳，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可以……”

話沒說完，就被他不由分說地拉到背上。他的肩膀很寬，后背結(jié)實又溫暖，隔著薄薄的校服，她能清晰地聽到他的心跳，和雨聲一樣急促。

“抓緊了?！彼穆曇魪男厍粋鱽?，帶著點震動。

林微的手臂輕輕環(huán)住他的脖子，臉頰不小心碰到他的耳廓，兩人都僵了一下。積水沒過他的帆布鞋，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她卻覺得整個世界安靜得只剩下心跳聲。

到了沒水的地方，他把她放下來，耳尖紅得能滴出血。“那個……”他撓了撓頭，想說什么，卻被她打斷。

“周延，”林微看著他的眼睛，雨水在他睫毛上亮晶晶的，“我好像……”

“我知道。”他突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了些，“我也是。”

雨聲突然變得溫柔起來，像無數(shù)根羽毛輕輕拂過心尖。林微看著他，突然笑了，眼睛彎成了月牙。周延也笑了，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在雨幕里格外明亮。

后來雨停了，夏天來了又走，那把黑色的傘和淺藍(lán)色的傘，常常并排靠在教學(xué)樓的墻角。有人問起他們什么時候在一起的，林微總會想起那個雨天——他把傘遞給她，轉(zhuǎn)身沖進(jìn)雨里，黑色的身影在雨幕中漸漸遠(yuǎn)去，而她握著那把傘，站在走廊里，感覺整個世界的雨，都落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