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湖的春水，褪去了冬日的沉郁，泛著一種清透的碧色。岸邊的垂柳抽出了嫩綠的新芽，柔軟的枝條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拂過水面，蕩開圈圈漣漪。陽光和煦，空氣里浮動著水藻的微腥和泥土的濕潤氣息。幾株早開的桃花點綴在湖畔，粉白的花瓣隨風飄落，在水面打著旋兒。

楊瑾提著他的碳素溪流竿和小馬扎，沿著熟悉的石板小徑走向水邊。春水回暖，正是魚兒活躍的時候。他選了個向陽的淺灘，水草豐茂，水流平緩。剛支好馬扎，組裝釣具，掛上紅蟲，準備拋竿。

“小伙子，這兒可不好釣啊?！?

一個略帶沙啞、帶著本地腔調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楊瑾轉頭看去。幾步開外，一棵老柳樹下，坐著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穿著洗得發白的藏藍色汗衫，手里搖著一柄舊蒲扇，腳邊放著一根磨得油光發亮的舊竹竿，竿梢系著細線，浮漂在水面輕輕晃動。他皮膚黝黑，臉上布滿深刻的皺紋，像老樹的年輪，但眼神清亮有神，正笑瞇瞇地看著楊瑾。

“趙伯？”楊瑾認出他來，是上次在靜湖有過一面之緣的老釣友。

“喲，還記得我？”趙伯樂了，蒲扇搖得更歡快了些，“今天興致不錯？來試試手氣？”

“嗯，看看魚情?！睏铊c頭。

“這地方啊，”趙伯用蒲扇指了指楊瑾選的淺灘，“看著水草多，是好藏魚?？蛇@剛開春，水還涼，魚膽子小，不愛往淺處鉆，尤其這大太陽天的。”

他慢悠悠地說著，像在拉家常：“老話講，‘春釣灘，夏釣潭’。那是沒錯，可也得看時辰看天氣。這剛開春，早晚水涼，魚在深水窩著。等日頭升高了，水溫上來點，它們才慢慢往淺灘找食兒?，F在這日頭，”他抬頭瞇眼看了看天，“還差點火候。你等再過一個時辰，或者……選那邊那個回水灣，水深點，又有水草擋著光，魚覺得安全?！?

他指了指不遠處一個被蘆葦叢半遮著的角落。

楊瑾看了看自己選的淺灘，又看了看趙伯指的回水灣，點點頭：“謝謝趙伯指點。”

他收起釣具，挪到回水灣的位置。這里水深果然稍深，水面漂浮著一些細碎的浮萍和水草，陽光被蘆葦叢濾過，投下斑駁的光影。

“這就對了！”趙伯滿意地點點頭，蒲扇輕輕拍著膝蓋，“掛餌吧，動作輕點，別驚著魚?！?

楊瑾依言，輕手輕腳地掛好餌，輕輕甩竿。浮漂穩穩落在蘆葦叢邊緣。

“漂調好了？”趙伯問。

“調了四目?！睏铊?。

“嗯，差不多。”趙伯看著水面，“看漂啊，有講究。漂動不一定就是魚咬鉤。水推的，小魚鬧的，都有可能。關鍵看那‘頓口’！”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做了個向下點動的動作：“就是那一下！短促！有力！往下猛地一頓！那才是正經魚口！像這樣……”他模仿著浮漂的動作，“要是漂慢慢頂起來，或者斜著拉走，多半是小雜魚鬧鉤，或者掛底了。別急著提竿，容易驚窩子?！?

楊瑾專注地看著自己的浮漂，仔細體會著趙伯的話。鮮紅的浮漂在水波中輕輕起伏，偶爾有小魚啄食帶來的輕微晃動。他耐心地分辨著。

時間慢慢過去。陽光更暖了些，水面波光粼粼。楊瑾的浮漂突然輕輕點了一下，接著又點了一下。他屏住呼吸。

“別急！逗你呢！”趙伯小聲提醒。

果然，浮漂又不動了。

過了一會兒，浮漂毫無征兆地、極其清晰地向下猛地一頓！緊接著又一個小頂！

“來了！提竿！”趙伯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篤定。

楊瑾手腕一抖，瞬間揚竿！

“嗡——”

竿身瞬間彎成一道漂亮的弧線！一股沉甸甸的拉力從水下傳來！

“中魚了！”楊瑾心中一喜。

“穩?。e硬拽！”趙伯的聲音沉穩傳來，“竿子立起來！繃住勁！讓它跑！線松了再慢慢收！”

楊瑾穩住心神，按照趙伯的指導，立起竿身，感受著水下魚兒左沖右突的力道。魚線在水中發出輕微的“嘶嘶”聲。他時而放線，時而穩穩收線，化解著魚的沖擊。

“對！就這樣！遛它！消耗它體力！”趙伯搖著蒲扇，像個運籌帷幄的軍師。

幾個回合下來，水下的掙扎明顯減弱。楊瑾慢慢收線，一條巴掌大的鯽魚被拉出水面，銀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漂亮！”趙伯笑著贊道，“手法不錯！”

楊瑾小心地取下魚鉤，將魚放進水桶。魚兒在水桶里擺動著尾巴，濺起幾朵水花。

“趙伯，您這經驗真豐富?！睏铊芍缘卣f。

“嗨，釣了幾十年魚，瞎琢磨唄！”趙伯擺擺手，蒲扇搖得呼呼響，“釣魚啊，跟做人一樣，急不得。得看天時，懂地利，還得有耐心。該等的時候等，該出手的時候出手，該放的時候放?？囂o，線容易斷；太松了，魚就跑了?！?

他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眼神悠遠：“圖個樂呵，圖個清凈。釣多釣少，隨緣。”

“嗯，是這么個理?！睏铊钜詾槿弧?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楊瑾又釣上一條小鯽魚，之后便再無動靜。趙伯那邊，浮漂也一直安靜著。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依舊搖著蒲扇，瞇著眼，享受著湖邊的陽光和微風。

“今天魚口不算好。”趙伯看了看日頭，“差不多了，該收竿了?；厝ソo老太婆做飯咯！”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動作麻利地收竿。那根舊竹竿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纏繞魚線的動作熟練而流暢。

“趙伯，下次還來？”楊瑾也收拾東西。

“來！只要天好，我基本都在！”趙伯爽朗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這地方，清靜！有空再來，一起嘮嘮！”

“好。”楊瑾點頭。

趙伯提著空蕩蕩的水桶（他今天沒釣到魚）和那根舊竹竿，搖著蒲扇，晃晃悠悠地走了。背影在柳蔭下，像一幅定格的剪影。

楊瑾也收拾好釣具。水桶里兩條小鯽魚游動著。他提起桶，走到湖邊，彎下腰，將魚輕輕倒回水中。

“去吧?！?

小魚尾巴一甩，銀光一閃，消失在碧綠的湖水中。

他直起身，看著趙伯遠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平靜的湖面。

陽光暖融融地灑在身上。

經驗，

交情，

還有這份隨緣的悠然，

比魚獲，

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