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老宅在城東槐樹巷。

青磚灰瓦，雕花門樓，門口兩尊石獅被雨水洗得發亮。

我下車時，沈晚正站在廊下打電話。

看見我，她掛掉電話，遞來一雙拖鞋：“換上。地板剛打蠟?！?

我低頭看——粉紅色小兔子拖鞋。

“……沒有別的？”

“有啊?！彼犷^，“地下室還有雙狗爪子的?！?

我沉默接過。

屋里燒著地暖，檀香混著藥味彌漫在空氣里。樓梯拐角擺著全家福：沈政軍坐在正中，妻子早逝，三個孩子站兩旁，沈晚在最右邊，笑得最燦爛。

“我爸在二樓。”她帶路，“醫生說最多撐三天。”

“那你剛才說‘撐不過今晚’？”

她腳步沒停：“不這么說，你會來嗎？”

我盯著她的背影。

她穿了條米白色針織裙，頭發松松挽起，露出修長脖頸。五年不見，她從少女長成了女人，可走路的姿勢一點沒變——左腳先邁，右腳跟上，像只貓。

二樓走廊盡頭是主臥。

推開門，沈政軍躺在病床上，呼吸機發出規律的“嘀嘀”聲。床頭柜上擺著相框，是張泛黃的老照片：年輕時的沈政軍抱著小女孩，站在柳家門口。

那是我十歲生日那天。

我站在門口沒進去。

“他什么時候醒？”

“不一定?！鄙蛲砜吭陂T框上，“但他知道你在。”

我皺眉：“你怎么知道？”

她從包里掏出一個U盤：“病房監控，二十四小時聯網。你剛進大門，AI人臉識別就推送到我手機了?！?

我盯著她：“你監視你爸？”

“是保護。”她糾正，“他最近總說有人要害他，連喝的水都要我先嘗一口?！?

她頓了頓：“你也一樣。接下來七天，你的飲食、行程、通話記錄，全部歸我管。”

我冷笑：“你當我是犯人？”

“不?！彼呓徊?，呼吸拂過我耳畔，“你是我的‘未婚夫’。公眾人物，得有公眾人物的樣子。”

她突然抬手，整理我領帶。

指尖擦過喉結。

我身體一僵。

她退開，滿意點頭：“從現在起，你是深情專一的好男人。為了未婚妻回家侍父，暫停所有工作。懂？”

我盯著她：“如果我不配合？”

她掏出手機，打開直播軟件。

“現在開播，標題我都想好了：《柳氏總裁冷血拒婚，沈家大小姐含淚獨守病床》?！?

我咬牙：“你威脅我？”

“這叫輿論管理?！彼ＵＱ?，“畢竟——你也不想‘柳園·頤年’剛立項就被罵成‘養老送終園’吧？”

我閉眼三秒。

再睜眼：“條件?！?

“嗯？”

“我要查沈氏近五年所有賬目?！?

她挑眉：“你想吞了我們？”

“預防你做假賬坑我。”

她笑了：“行。但有個前提——你得先陪我演場戲。”

“什么戲？”

“今晚家宴。我哥、我妹、我弟都會來。你得讓他們相信——”她湊近，紅唇幾乎貼上我耳朵，“你真的愛我?！?

我推開她：“不可能。”

“那就等著全網罵你負心漢吧。”她轉身走向樓梯，“哦對了，我哥最討厭你。他說你是‘靠聯姻上位的冷血資本家’?！?

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口。

我站在病房外，聽見里面呼吸機的節奏。

突然，床頭相框動了一下。

我走近。

發現照片背面寫著一行小字：【海兒，晚晚交給你了。別讓她像她媽一樣，死在沒人看見的地方?！?

字跡顫抖，像是極痛苦時寫下的。

我猛地抬頭。

沈晚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手里端著藥杯。

“看到了？”她淡淡問。

“這是你爸寫的？”

她點頭：“上周。他說如果他死了，一定要你娶我?！?

我盯著她：“為什么？”

她沒回答，只是走進病房，輕輕扶起父親，喂他喝藥。

藥液順著嘴角流下。

她用拇指擦去，動作輕柔得不像同一個人。

我站在門口，突然覺得荒謬。

我，柳海，京圈最冷的男人，此刻像個傻子一樣，被一個女人用輿論、親情、道德三重枷鎖鎖住，被迫扮演深情未婚夫。

可為什么……

當我看到她給父親擦嘴的側臉時，心臟會猛地抽一下？

晚飯在餐廳。

長桌鋪著白 linen，銀器閃著冷光。

沈北最先到。

三十出頭，西裝筆挺，手腕上戴著沈氏定制款金表。他看見我，冷笑：“喲，柳總也配穿拖鞋進沈家門？”

沈晚正在擺碗筷，頭也不抬：“哥，他現在是你妹夫候選人?！?

“候選人？”沈北一巴掌拍在桌上，“爸還沒死呢，你就急著賣身？”

我緩緩坐下：“沈先生，我是來談合作的?！?

“合作？”他猛地抽出椅子，“五年前你爸破產，是我爸救的你們柳家！現在想吞我們沈氏？做夢！”

沈玉和沈陽隨后進來。

沈玉十七歲，穿校服，抱著平板刷短視頻，抬頭看了我一眼：“哥，這就是那個‘不近女色’的柳總？看著也就一般?！?

沈陽十三歲，戴眼鏡，推門就喊：“姐！你直播說請我吃火鍋，人呢？”

沈晚：“等會兒?！?

沈陽看見我，愣?。骸澳恪闶橇＃俊?

我點頭。

他突然咧嘴一笑：“臥槽！我粉你五年！你去年演講說‘資本不是原罪，懶惰才是’，我抄了整整三頁筆記！”

全場安靜。

沈北翻白眼：“滾蛋，他是你姐未婚夫?！?

沈陽瞪大眼：“真的假的？！姐你終于脫單了？！”

沈晚瞪他：“吃飯。”

飯桌上，沈北全程冷臉，沈玉刷手機，沈陽不停問我問題，沈晚沉默夾菜。

我忽然說：“沈氏文旅板塊，我打算重啟‘云水謠’項目。”

全員抬頭。

那是沈政軍十年前失敗的項目，耗資八億，爛尾至今。

“你瘋了？”沈北冷笑，“那地方現在是鳥不拉屎的荒山！”

“正因為荒，才有價值?！蔽铱聪蛏蛲?，“沈小姐覺得呢？”

她抬眼，眸子黑得深邃：“你覺得我能相信你？”

“你可以查賬。”我說，“從明天起，沈氏財務室對我開放?！?

沈北猛地站起：“你什么意思？要架空我們？”

“我只是履行‘未婚夫’義務。”我平靜道，“畢竟——沈小姐說，我得讓她家人相信我愛她?！?

沈晚筷子一頓。

她緩緩抬頭，直視我：“那你現在，愛我嗎？”

全桌寂靜。

我看著她。

燈光下，她眼尾有一點痣，像淚痕。

我說：“你說呢？”

她忽然笑了。

笑得前仰后合。

“哥！你聽到了嗎？”她抹著眼角，“他說‘你說呢’！”

沈北臉色鐵青。

沈玉抬頭：“姐，你不會真要嫁他吧？”

沈晚沒回答，只給我夾了一筷子菜。

是紅燒肉，肥瘦相間，油光發亮。

我剛要吃，沈陽突然說：“姐，你不是說柳總不吃肥肉嗎？”

沈晚手一抖。

我抬眼：“誰說的？”

沈陽：“網上??！百科寫你飲食極簡，只吃水煮菜，從不碰油葷！”

我咬下那塊肉。

油脂在口中爆開。

我嚼了嚼，咽下。

“百科寫錯了。”我看向沈晚，“我以前不吃，是因為——有人嫌我口臭。”

她笑容僵住。

當年她嫌我吃完蒜味面包親她，我說以后再也不吃。

原來她忘了。

可我記得。

飯后，我回客房。

房間是她小時候的閨房，墻上貼著泛黃的明星海報，書桌上有本翻開的《百年孤獨》。

我正要關門，她靠在門框上。

“演得不錯?！彼f。

“謝謝?！?

“但你漏了一點?！?

“什么？”

她突然踮腳，吻上我嘴唇。

柔軟，溫熱，帶著薄荷糖的味道。

三秒后松開。

“公眾人物，得有公眾人物的樣子?！彼撕?，“晚安，未婚夫。”

我站在原地，唇上還留著她的氣息。

手機震動。

是助理發來消息：【總裁，沈氏近五年賬目已調出。發現異常資金流向：每月十五號，有兩百萬轉入‘晚舟護理中心’。收款方匿名。】

我猛地抬頭。

晚舟……晚舟……

沈晚。

我沖出房間。

她正站在樓梯口，背對我。

“那個護理中心，是你爸的？”

她肩膀微動。

“不是?！彼曇艉茌p，“是我媽的?！?

“你媽不是死了？”

“植物人?！彼D身，眼神冷得像冰，“已經八年了。”

我愣住。

她一步步走近：“所以柳海，你以為我在演戲？”

“我每天都在演?！?

“演一個正常人，演一個堅強的姐姐，演一個孝順的女兒?！?

“但只有你知道——”她指尖點在我胸口，“你曾經答應過，要娶我?！?

“現在，我給你機會。”

“現在，我給你機會?！?

“信不信，由你?！?

她轉身走上二樓。

我站在原地，聽見她輕聲說：

“明天記者會，你得當眾抱我?！?

我張嘴，想問為什么。

她頭也不回：

“因為全網都在等，看柳氏總裁會不會為愛彎腰?！?

我站在樓梯口，聽見二樓傳來壓抑的哭聲。

突然，大門被砸響。

咚！咚！咚！

沈北站在門口，手里拎著一把消防斧。

“柳海！”他怒吼，“滾出我家！”

我走出大廳。

他舉斧指向我：“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盤！想用婚姻吞了沈氏？沒門！”

沈晚沖下樓：“哥！你瘋了？！”

“我沒瘋！”他瞪著我，“你爸還沒死，你就敢動賬？！我剛查了，你讓人調取沈氏全部財務數據！”

我皺眉：“這是協議里的權限?！?

“放屁！”他揮斧，“今天你不滾，我就劈了你！”

沈晚擋在我面前：“哥，你冷靜點！”

“冷靜？”他紅眼，“你們倆演夫妻演上癮了？爸還在 upstairs掛著呼吸機，你們就在下面親嘴？！”

我猛地抓住沈晚手腕：“讓開?！?

她回頭，眼里有驚慌。

我盯著沈北：“你要劈我？”

“對！”

我松開沈晚，一步步上前。

“那你得先問問我未婚妻——”

話未說完。

沈北掄起斧頭。

斧刃劈下——

砸在我腳邊的地毯上，發出悶響。

他喘著粗氣：“滾?！?

我沒動。

沈晚突然撲上來，抱住我手臂：“別走！”

她聲音顫抖：“求你……別丟下我。”

我低頭。

她仰臉看我，淚水滑落。

全家人靜止。

沈北的斧頭懸在半空。

我緩緩抬手，摟住她肩膀。

她把臉埋進我胸口。

我對著沈北，一字一頓：“我不走?！?

“除非她讓我走?！?

沈晚的身體輕輕發抖。

我聽見她極輕地說：

“別走……我怕黑?！?

窗外雷聲轟鳴。

雨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