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并沒有因為小魚兒的降生立刻變好。茅屋依舊漏風漏雨，米缸早已見了底，刮不出半粒米。

饑餓依舊是這個家最常面對的敵人。小小的嬰兒似乎格外容易餓，小嘴一癟，那穿透力極強的哭聲就響徹小小的茅屋一家人很是心疼，卻也無可奈何。

轉眼小魚兒滿月不久，正是能吃的時候。小小的娃娃餓得小臉發黃，哭聲像斷了線的風箏，細弱無力卻揪得人心碎。林晚舟抱著襁褓，身體因產后虛弱和焦慮瑟瑟發抖，眼淚無聲地滑落，滴在女兒滾燙的額頭上。攪得周氏本就虛弱的神經更加緊繃。

沈大山蹲在門口，望著灰蒙蒙的天和海，沉默得像一塊礁石。他猛地站起身，聲音嘶啞：“我再去河邊試試。”語氣里帶著連自己都不信的渺茫希望。他已在近海和河邊空手而歸無數次，仿佛所有的魚都躲著他走

“不能再餓著孩子了……”沈大山看著妻子懷里餓得直蹬小腿、哭得小臉通紅的女兒，心如刀絞。

他抄起角落里那卷幾乎要散架的破漁網，咬咬牙，頂著尚未停歇的冷雨沖向了村外那條似乎永遠對他吝嗇的河。明知希望渺茫，他也得去碰碰運氣。

冰冷的河水刺骨。沈大山麻木地撒網，收網。依舊是沉甸甸的空。就在他幾乎絕望，準備拖著濕透的身子回家面對妻兒失望的眼神時，奇跡似乎真的眷顧了這個絕望的父親。

當他拖著沉重疲憊的步伐，在幾乎不抱希望的心情下收起最后一網時，網底竟傳來一陣異乎尋常的撲騰！他心頭一跳，奮力拉起——幾條巴掌大的鯽魚在網中奮力跳躍！魚鱗在晦暗的暮色里，竟反射著月光，流淌著彩虹般奇異的光澤，一閃一閃，仿佛網住了幾顆小小的星辰。

周氏看到丈夫帶回來的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強撐著虛弱的身體，生火熬湯。破陶罐里，水汽蒸騰。奇怪的是，本應濃重的魚腥味一絲也無，反而飄散出一種奇異的、清甜又帶著淡淡奶香的溫暖氣息，瞬間彌漫了整個狹小的空間。這香氣仿佛有魔力，襁褓中哭得聲嘶力竭的小魚兒，竟漸漸止住了哭聲，小嘴開始本能地蠕動。那天晚上，破屋里第一次飄出了久違的、稀薄的魚湯香氣。

當溫熱的魚湯小心地喂進小魚兒嘴里時，她立刻貪婪地吮吸起來。小腮幫子一鼓一鼓，晶瑩的湯汁沾滿了嘴角。沈大山蹲在灶臺邊，火光映著他黝黑憔悴的臉。他看著女兒圓鼓鼓的、因滿足而微微顫動的腮幫子，伸出粗糙如樹皮的手指，極輕、極柔地擦去她嘴角那點殘留的、泛著奇異虹彩的湯汁。指腹傳來嬰兒肌膚不可思議的柔嫩觸感，一種混合著酸楚、慶幸和巨大父愛的洪流猛地沖上眼眶，他趕緊低下頭，用布滿鹽漬的袖口狠狠抹了把眼睛。

沈大山看著妻女安靜的睡顏，又看看鍋里剩下的小半碗湯，覺得冰冷的四肢百骸都暖了些許。

“還剩下小半碗湯，你快也喝了吧，暖暖身子”沈大山將鍋里剩下的半碗湯盛出端到周氏面前。

“當家的，你快喝了吧，我這也馬上出月子了，已經不打緊了，你平日里為這個家操勞，才最是應該補補的”周氏紅著眼眶看著丈夫。

“我一個大男人哪有那么嬌貴，是我沒本事，讓你和孩子們跟我過苦日子，快些喝了吧，有營養你也有奶給閨女吃”周氏見裝看看懷里的孩子，端起魚湯喝下，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唇。

漁村的冬天，濕冷刺骨。海風像裹著冰針，無孔不入地鉆進茅屋的每一個縫隙。寒冬臘月，茅屋四處漏風，像冰窖。周氏的咳疾在嚴寒中變本加厲，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幾乎整夜不停，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她蜷縮在冰冷的土炕上，懷里緊緊抱著裹在破舊薄被里的女兒，身體因寒冷和高熱而劇烈顫抖，牙齒咯咯作響。每一次咳嗽都讓她眼前發黑，幾乎抱不穩懷中的小生命。

一次咳得尤其厲害，周氏感覺自己快要窒息，冰冷的絕望攫住了她。就在這時，懷里的小魚兒似乎被母親劇烈的顫抖驚醒了，不安地扭動了一下，一只小小的、溫熱的手，無意識地、緊緊地抓住了周氏一根冰涼僵硬的手指。

一股微弱卻持續不斷的暖意，如同細細的溫泉，竟從那只小小的掌心，順著周氏冰冷的手指，緩緩流淌進她凍僵的手臂，甚至奇異地滲入了她揪緊、疼痛的心肺深處。那撕心裂肺的咳喘，竟在這股暖意下奇跡般地緩和了下來！那一晚，周氏抱著女兒，感受著那微弱卻真實的暖流，咳得沒那么厲害了，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她不知道這是不是錯覺，只覺得女兒小小的身體，像個暖爐。

沈大郎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妹妹充滿了好奇和一種模糊的責任感。他常常趴在破床邊，瞪大眼睛看著襁褓里的小人兒，伸出臟兮兮的小手指想碰碰妹妹的臉蛋，又怕被爹娘罵，縮了回來。一次，小魚兒剛睡醒，睜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無意識地對趴在床邊的哥哥咧開沒牙的嘴，露出了一個“無齒”的笑容。沈大郎愣了一下，隨即高興地蹦了起來，像得了什么天大的寶貝，歡呼著沖出了家門。

他在屋后那片長滿枯草的荒地里瘋跑，發泄著莫名的興奮，跑著跑著，腳下被什么東西一絆，低頭一看——竟是兩顆圓滾滾、還帶著野雞體溫的蛋！他如獲至寶，捧著蛋沖回家，獻寶似的舉到爹娘面前，小臉興奮得通紅。沈大山看見兒子手中的雞蛋眼中也是難掩欣喜，一共兩顆蛋，一顆給孩子燉個蛋羹添加點營養，另外一顆給剛生完孩子的周氏，生孩子最是勞累也得補補身子，當娘親的吃好了孩子才有奶喝。

那晚，沈家的晚飯，多了點難得的葷腥。

入夜后沈大山躺在床上看著一雙熟睡的兒女，心里滿是滿足，看著妻子憔悴的臉龐心里暗暗發誓一定要想辦法讓一家人過上好日子。

午夜，小魚兒被母親劇烈的顫抖和咳嗽聲驚醒，不舒服地扭動著小身子。黑暗中，她一只溫熱的小手無意識地伸了出來，摸索著，恰好抓住了母親緊緊摟著她的、那只冰涼得如同冰塊的手指。

就在那小小的、溫軟的掌心觸碰到母親凍僵指尖的瞬間——一股微弱卻極其清晰、持續不斷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水，汩汩地從嬰兒的掌心傳遞過來！那暖流并不灼熱，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深入骨髓的溫和力量，瞬間包裹了周氏凍僵的手指，繼而沿著手臂迅速蔓延，直抵她因寒冷和咳嗽而揪緊疼痛的心肺深處。

周氏猛地一顫，那撕心裂肺的咳嗽竟奇異地被一股暖意壓了下去。仿佛置身于一個和煦春日午后的暖陽下，凍僵的四肢百骸開始緩緩舒展，揪緊的肺部也松弛下來。劇烈的喘息漸漸平復，只剩下喉嚨深處一點微癢。她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懷中襁褓。微弱的光線下，小魚兒似乎又睡熟了，小小的臉蛋在黑暗中竟仿佛散發著一種極其柔和、朦朧的光暈，粉撲撲的，安詳寧靜。那一晚，周氏咳得不再那么厲害，在女兒掌心傳來的、持續不斷的微弱暖意包裹下，她終于沉沉睡去，多年來第一次在寒冬里睡得如此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