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間，大胤朝，云澤府，靠山村。

狂風卷著豆大的雨點，瘋狂抽打著沈家那三間搖搖欲墜的茅草屋。屋頂的茅草被掀飛了好幾處，渾濁的雨水從破洞中嘩啦啦灌進來，屋二、里一片狼藉。墻角堆著幾個豁了口的粗陶碗，一張瘸腿的木桌，一張用稻草和破布勉強鋪成的床榻，便是全部家當。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霉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草藥苦澀。

沈家娘子周氏躺在床榻上，臉色慘白如金紙，汗水浸透了額前的亂發，緊緊貼在皮膚上。她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喉嚨里壓抑著痛苦的呻吟。接生的王婆子在一旁急得團團轉，粗糙的手上沾滿了血污，聲音帶著哭腔：“老姐姐，用力啊！再使把勁！孩子…?.孩子卡住了！”

屋外，沈家當家人沈大山像頭困獸，在漏雨的堂屋里焦躁地來回踱步。每一次聽到妻子壓抑的痛呼，他那張被風吹日曬刻滿溝壑的臉就劇烈地抽搐一下。雨水順著屋頂的破洞淋在他肩上、頭上，他也渾然不覺。腳邊，一個三四歲大的男童沈大郎，緊緊抱著父親的一條腿，小臉煞白，嚇得連哭都不敢大聲，只發出小動物般壓抑的嗚咽。

“媳.....娘..”他小聲啜泣著，眼睛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不斷傳出母親痛苦聲音的破木門。

“老天爺啊！”沈大山猛地停下腳步，布滿血絲的眼睛絕望地望向漏雨的屋頂，那眼神像是要穿透茅草，直接質問蒼天，“開開眼吧！三年了！

我沈大山打魚就沒撈上過一條像樣的！地里！地里刨食也填不飽肚子！我沈大山認了！可…可別再折磨我婆娘和孩子了！求您了！給條活路吧！”他沙啞的嘶吼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雷聲雨聲中。

就在這時，一道前所未有的、刺目的亮光猛地撕裂了黑沉沉的雨幕！

轟—咔！！！

驚雷仿佛就在屋頂炸開，震得整個茅屋簌簌發抖，灰塵撲簌簌落下。那雷光之強，竟將昏暗的茅屋內瞬間照得亮如白晝！沈大山下意識地閉緊了雙眼，沈大郎嚇得哇一聲哭了出來。

雷聲余韻未歇，屋內卻驟然響起一聲嘹亮無比的嬰兒啼哭！

“哇啊——哇啊—！”

這哭聲穿透力極強，帶著一股初生牛犢般的倔強和活力，竟奇異地壓過了屋外的狂風暴雨。

“生了！生了！”王婆子帶著狂喜和后怕的嘶啞聲音緊接著響起，“是個丫頭！母女...母女平安！”最后四個字，她說得無比慶幸，仿佛卸下了千鈞重擔。

產婆剪斷臍帶的剎那，窗外驚雷炸響。襁褓中的女嬰突然睜眼，瞳仁里流轉著細碎金光。暴雨驟停，一輪滿月破云而出，照亮了海邊沙灘上層層疊疊的銀鱗——整片海域的魚群竟集體躍出水面，排成巨大的錦鯉形狀。

沈大山緊繃的身體猛地一松，巨大的狂喜沖上頭頂，讓他眼前陣陣發黑。他踉蹌著撲到門邊，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門栓。推開門的瞬間，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和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

王婆子小心翼翼地將一個用舊布包裹的、皺巴巴的小小襁褓遞到他面前。襁褓里的嬰兒閉著眼，小臉通紅，濕漉漉的胎發貼在頭皮上，正張著小嘴，用盡全力地哭著，宣告著自己來到這個貧瘠世界的存在。

沈大山伸出那雙布滿老繭、常年浸泡在水中變得粗糙龜裂的大手，像捧著世間最珍貴的瓷器，笨拙又無比輕柔地將女兒接了過來。襁褓很輕，幾乎沒有分量，落在他粗壯的手臂上，卻仿佛有干鈞之重，壓得他手臂微微顫抖。指尖觸碰到女兒溫熱嬌嫩的皮膚，一種從未有過的、混合著心酸與狂喜的暖流猛地沖上他的眼眶。

他抬起頭，想看看外面的雨是否停了，想看看那道驚人的閃電之后有沒有帶來奇跡。目光透過門框，只看到外面依|日瓢潑的雨幕，天陰沉得如同黑夜。方才那道仿佛要劈開世界的閃電和隨之而來的嬰兒啼哭，仿佛只是一個轉瞬即逝的錯覺。

沒有霞光，沒有祥瑞。只有無休無止的、冰冷的雨。

他低下頭，粗糙的手指輕輕拂過女兒細嫩的臉頰，抹去一滴小小的淚珠。喉嚨里堵得厲害，最終只是低啞地、一遍遍地喃喃：“好閨女??..

爹的好閨女?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給孩子取名叫沈鯉吧，小名叫小魚兒，愿她一生平安自由。“

沒人留意到，就在那驚雷炸、嬰兒啼哭的同時，茅屋窗外那棵枯死了大半年的老梨樹，一根光禿禿的枝椏頂端，在雨水沖刷下，極其隱秘地、悄然冒出了一點微小得幾乎看不見的、嫩綠色的芽苞。微弱的生機，在死寂的枯木上，無聲萌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