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幽深,青苔密布的井壁像是凝固的墨綠色鬼爪,一路向下探入無盡的黑暗。
夜風掠過井口,帶起一縷濕冷的霉味,藤蔓在風中微微震顫,仿佛感應到了井底即將蘇醒的邪祟。
井口那圈石雕上,“水門”二字早已被瘋長的藤蔓遮掩了大半,只在風中偶爾露出一角殘破的筆鋒,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氣。
月光被云層割裂,斑駁地灑在井沿,映得石面泛出冷鐵般的光澤。
趙陵半蹲在濕滑的井沿,一手緊緊按住那盞造型古樸的青銅殘燈。
指尖觸到燈壁,一股陰寒的銹蝕感順著手心蔓延,仿佛這燈不是金屬所鑄,而是從地底挖出的枯骨。
燈盞中的火焰并非尋常橘黃,而是跳動著一抹詭異的幽藍,將他年輕而凝重的臉龐映得明暗不定。
藍焰輕微搖曳,發出細微的“嘶嘶”聲,像是某種低語在空氣中游走。
藍焰的光芒仿佛有穿透性,刺破了漆黑的井水,直達井底。
井水如油般厚重,表面浮著一層灰綠的浮渣,映著藍光,泛出病態的虹彩。
一抹異樣的光澤從水底返了上來。
那是一枚尸心玉的碎片,靜靜地躺在淤泥里,散發著微弱卻不祥的黑氣。
那黑氣如活物般緩緩蠕動,觸碰到井水時竟發出極輕的“滋滋”聲,像是腐蝕著水中的魂魄。
而更讓趙陵心頭一沉的,是碎片周圍的景象——七具不過巴掌大小的陶俑,以北斗七星的方位將其環繞,每一具陶俑都做著雙手前伸的姿勢,仿佛握著什么東西。
仔細看去,那竟是七枚微縮的銅鈴。
鈴舌雖小,卻在井水的微流中輕輕擺動,發出幾乎不可聞的“叮——”聲,如同來自地底的嘆息。
一個簡陋卻惡毒的“七星搖鈴陣”!
“不對勁,”他身后的蘇小棠聲音壓得極低,指尖在飛快地掐算著,秀眉緊蹙,“水為陰極,能聚聲納魂。這口井就是個巨大的共鳴池!他們是想把鈴聲的煞氣‘泡’進井水里,再通過這處死位的地脈,像投毒一樣,污染整片區域的龍氣!”
她猛地抬眼,目光落在趙陵按著青燈的手上,那里的皮膚因過度催動而顯得有些蒼白,血管在皮下微微凸起,泛著青紫色。
她語氣急切地阻止道:“你剛才為了燃燈尋蹤,已經耗了心血,現在陽氣不穩,絕對不能再下這陰煞之地!”
趙陵卻仿佛沒聽見她的警告。
他沉默地解下腰間那柄常年伴身的桃木匕首,從懷里摸出幾張黃色的符紙,以熟練的手法將符紙緊緊綁在匕首柄上。
符紙邊緣沾著干涸的朱砂,觸手粗糙,帶著灼燒般的刺痛感。
他的動作沉穩,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燈能照路,我便借它引路。”他聲音沙啞,將一根堅韌的細繩系在青燈的提手上,另一端牢牢纏在自己手腕。
繩索勒進皮膚,留下一道深紅的印痕。
他沒有立刻下去,而是選擇先用青燈探路。
燈,被緩緩垂入井中。
幽藍的火焰像一顆墜落的星辰,沉向深淵。
光暈在井壁上投下晃動的影子,青苔仿佛活了過來,如無數蠕動的觸手,在濕冷的石面上緩緩爬行。
井壁滲出的水珠滴落,發出“嗒……嗒……”的聲響,節奏緩慢,如同倒計時。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當燈火接近水面時,那渾濁的井水竟沒有泛起絲毫漣漪,反而像一面被擦亮的黑曜石鏡子,光潔如初,清晰地倒映出井口的一切。
可那倒影,是錯的!
鏡面倒影之中,井底根本沒有尸心玉,也沒有七星陶俑。
那里只有一具尸體,一具通體泛著詭異紫色的尸體,正以一個極其不自然的姿勢躺在淤泥里。
尸體的皮膚緊貼骨骼,泛著蠟質的光澤,散發出淡淡的腐臭味。
更恐怖的是,隨著青燈的靠近,那具尸體的頭顱,竟緩緩地、僵硬地抬了起來!
一張臉,一張與趙陵一模一樣的臉,在水面倒影中對他露出一抹死寂的微笑。
嘴角咧開,露出森白的牙齒,卻沒有一絲溫度。
“轟!”趙陵腦中如遭雷擊,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耳中嗡鳴不止,仿佛有千萬根冰針刺入骨髓。
他心神劇震,手腕一抖,懸在水面上的青燈也跟著劇烈搖晃。
燈焰驟然一顫,險些熄滅。
就是這一顫,打破了那詭異的平衡。
“嘩啦——”
平靜如鏡的井水仿佛被投入了巨石,猛地向上炸開一道水柱,冰冷刺骨的井水劈頭蓋臉地澆了趙陵半身,陰寒之氣瞬間透體而入,衣衫緊貼皮膚,寒意如蛇鉆入骨縫。
“是‘鏡像尸’!”蘇小棠的厲喝聲在趙陵耳邊炸響,將他從驚駭中喚醒。
她反應極快,不知何時已摸出三枚刻滿朱砂符文的桃符,雙手捏訣,疾速貼在井口“品”字形的三個方位上。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照陰破妄!”
金光一閃,三枚桃符仿佛被點燃,散發出煌煌正氣。
灼熱的氣流撲面而來,帶著檀香與朱砂燃燒的焦味。
金光籠罩之下,那翻涌的井水瞬間平息,重新恢復了渾濁不堪的模樣,水面倒影中的紫膚尸體也消失無蹤。
蘇小棠的臉色有些發白,她緊盯著井下,飛快地解釋道:“這是用守陵人血脈氣息為引,造出的替身!他們的目的不是開啟什么僵王,而是要用這具鏡像尸,替你‘死’一次,讓你的守陵青燈認錯主!”
趙陵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
爺爺臨終前的遺書,一字一句在他腦海中浮現:“燈不獨燃,需以心續;燈在人在,燈滅魂消……”
這盞燈傳承了數代,早已與趙家守陵人的心魂血脈融為一體。
一旦它承認了那具用自己血脈氣息偽造的“鏡像尸”為新主,那么作為真正主人的自己,下場只有一個——被青燈反噬,心血燃盡,魂飛魄散!
好一個歹毒的連環計!
先是“學府門”為幌子,引他來此,再以“尸心玉”為餌,誘他下探,最終目的,竟是要奪他性命,搶他傳承之燈!
再沒有半分猶豫。
趙陵舉起手中的桃木匕首,毫不遲疑地在自己左手掌心劃開一道深深的口子。
刀鋒切入皮肉的瞬間,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血腥味在鼻腔中彌漫。
鮮血涌出,他反手將流血的掌心按在青燈的燈芯之上。
“滋啦——”
滾燙的鮮血滴落,原本萎靡的藍色燈焰猛地向上竄起半尺高,火焰的顏色變得更加純粹深邃,藍焰中隱隱浮現出古老的符文,仿佛在回應主人的獻祭。
趙陵閉上雙眼,摒除一切雜念,將全部心神沉入與青燈的聯系之中,以心頭最精純的一縷氣息,催動了守陵一脈的秘法——“反溯感知”!
剎那間,他的意識仿佛脫離了身體,化作了那一縷幽藍的燈焰,跟隨著光芒,無視井水的阻隔,瞬間沉入了井底!
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鏡像,而是真實。
尸心玉碎片正絲絲縷縷地溶解,釋放出肉眼難辨的黑氣,但這些黑氣并非融入井水,而是鉆進了井壁的縫隙之中。
黑氣如細蛇般游走,所經之處,石磚發出細微的“咯吱”聲,仿佛在被緩慢腐蝕。
他的“視線”跟隨著黑氣鉆入縫隙,猛然間,他看到了真正讓他遍體生寒的東西。
井壁的內側,那些石磚之后,竟然密密麻麻地刻滿了黑色的符文!
那些符文如同植物的根須,扭曲、盤結,深入地底,形成一個巨大而邪惡的陣基。
符文表面泛著油光,像是被某種黏液覆蓋,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甜氣息。
其紋路,其氣息,與之前在地鐵隧道里發現的那些,如出一轍!
尸心玉不是陣眼,它只是一個緩慢釋放能量的“引子”!
真正的殺招,是這口井本身!
趙陵猛然睜開眼,神識歸體,他沒有半點耽擱,翻身越過井沿,手腳并用地攀著濕滑的井壁,迅速向下。
冰冷的井水順著指尖滲入傷口,刺痛如針扎。
“他們用符文腐蝕了井壁,陣基在石頭里面!”他對上方的蘇小棠吼道。
蘇小棠立刻會意,雙手訣印再變:“我用金光咒護你,最多撐三息!”
話音未落,一圈柔和卻不容侵犯的金光從井口照下,將趙陵全身籠罩。
金光觸體,帶來一絲暖意,驅散了陰寒,但那溫度轉瞬即逝,如同風中殘燭。
趙陵已降至井底附近,他抓緊時間,將灌注了陽氣的桃木匕首狠狠刺入石縫,用力刮削那些隱藏在內側的黑色符文。
“刺啦!”
匕首與符文接觸的瞬間,冒起一股腥臭的黑煙,煙霧中夾雜著低語般的哀嚎。
那些符文仿佛是活物,帶著強烈的腐蝕性,桃木匕首的尖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變脆。
木屑剝落,露出焦黑的內芯。
一股陰毒至極的力量順著匕首反噬而來,趙陵悶哼一聲,只覺得整條右臂瞬間麻痹,一道道細密的紫色紋路如同毒蛇,順著他的手臂飛速向上蔓延。
劇痛鉆心,但他手上的動作卻分毫未停。
還差最后一筆,只要刮斷這處符文節點,整個陣基就會暫時失效!
就在此時,井底原本平靜的渾濁井水,突然“咕咚”一下,冒起一個巨大的水泡。
那具被金光暫時壓制的鏡像尸,竟毫無征兆地睜開了雙眼!
井水瞬間如滾油般沸騰,一道迅猛無匹的黑影破水而出,不攻向近在咫尺的趙陵,反而帶著尖銳的破空聲,直撲井口的蘇小棠!
“找死!”蘇小棠臨危不亂,左手維持金光咒,右手閃電般從腰間符袋中抓出一根三寸長的桃木釘,看也不看,反手就朝黑影擲去。
“噗嗤!”
桃木釘精準地釘入了黑影的左邊肩胛,帶出一蓬黑血,血滴落在井沿,發出“嗤嗤”的腐蝕聲,騰起縷縷白煙。
那黑影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被釘在井壁上,瘋狂掙扎。
蘇小棠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鏡像尸,而是一具被煉化過的活尸傀儡,一直在井底養著煞氣,作為最后的防線!
這電光火石之間,趙陵抓住了機會。
他爆發出全身力氣,怒吼一聲,將匕首奮力一劃!
“咔嚓!”
最后一筆符文應聲而斷。
同時,他另一只手探入淤泥,將那塊還在溶解的尸心玉碎片整個挖了出來,迅速塞進一個隔絕氣息的特制符袋。
幾乎在同一時間,井壁內側蔓延的所有黑色符文,光芒瞬間黯淡,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量,盡數斷裂。
沸騰的井水也驟然歸于平靜。
趙陵不敢停留,強忍著右臂的劇痛,手腳并用地攀上井口,翻身而出,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混著井水滴在青石上。
可他一口氣還沒喘勻,掌心突然傳來一陣灼燙!
他驚愕地低頭,只見那盞已經耗盡鮮血、火焰熄滅的青銅殘燈,竟在毫無火光的狀態下,古老的燈壁上自行映出了一副詭異的景象——一個微小的、不斷閃爍的紅點,正在遙遙指向城市西南方的某個位置。
紅點標記的地點,一行小字浮現:市立醫院,地下停尸房。
畫面一轉,幽暗冰冷的停尸房內,一具蓋著白布的尸體,正緩緩地、一下一下地坐起身來。
從白布下滑落的,是那只僵硬的手,而手中,赫然握著半截被扯斷的銅鈴繩。
蘇小棠湊過來看了一眼,一張臉瞬間血色盡褪。
“他們……已經開始第三門了。”她聲音發顫,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恐。
而在他們身后,那口剛剛恢復死寂的古井水面,水波輕漾,再次緩緩浮現出那張與趙陵一模一樣的臉,只是這一次,它的嘴角,正無聲地向上揚起,勾勒出一個嘲弄而勝利的弧度。
夜風卷過,吹動著趙陵額前被冷汗浸濕的發絲。
他握緊了手中滾燙的青燈,目光死死鎖定燈壁上那個指向市立醫院的紅點,心中的寒意比這深秋的夜晚更甚。
第二門只是佯攻,第三門才是真正的殺招。
對方算準了他們會被“水門井”拖住,早已在城市的另一端布下了更深的陷阱。
市立醫院,地下停尸房,冷霧彌漫。
趙陵依著燈焰那微弱卻執著的指引,心中明白,等待他的,將是比這口古井更加兇險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