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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霧中山

春燕的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攥住,粗布袖口勒得她胳膊發緊,連帶著下墜的勢頭都硬生生頓住了。

陳默及時抓住了她。

他的掌心裹著層薄繭,硌得她皮膚微微發疼,卻穩得像塊石頭。春燕仰頭時,正撞見他緊繃的側臉,額角的汗順著下頜線往下淌,滴在她的手背,涼得她心頭一顫?!白シ€我!”陳默的聲音比平時沉了些,帶著點沒藏住的慌,另一只手伸過來,托住她的腰,輕輕往上帶了帶。

兩人借力穩住身形時,春燕的后背剛好撞進他懷里。鼻間瞬間飄進那股熟悉的皂角香,混著山間的潮氣,讓她耳尖“騰”地紅了。陳默先松了手,往后退了半步,假裝彎腰撣衣襟上的泥,指尖卻悄悄蜷了蜷——剛才托著她腰的地方,還留著點軟乎乎的觸感。

“下次別這么冒失?!彼穆曇粲悬c不自然,“溪水深,摔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

春燕這才回過神,目光掃過溪澗——那本外商樣冊已經漂得只剩個小小的影子,順著水流往深處去了,再也撈不回來了。她的眼圈忽然紅了,聲音發悶:“我的冊子……”

陳默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沉默了幾秒,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吹走就算了,再急也撈不回來了?!鳖D了頓,他忽然勾了勾嘴角,語氣里帶了點調侃,“說好了出來散心,你倒好,帆布包拉鏈都沒拉嚴,樣冊露著邊,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滿腦子都是繡活?!?

春燕被戳中痛處,反而不委屈了。她瞪了陳默一眼,別開臉卻沒挪開腳步,指尖無意識地捏著兜里的青紋布角轉圈圈:“你還好意思說我?”她的聲音放輕,卻帶著點不服氣的倔強,“你要是真能安心散心,李娟為啥不單獨趕我出來,非要連你一起‘趕’?”

陳默的動作頓了頓。

“明明是你自己也鉆在山形怎么畫的死胡同里,才被李娟看出心思?!贝貉嘟又f,眼角的余光瞥見他耳尖悄悄泛了紅,心里忽然有點解氣,“不然她能放心讓咱倆出來?你跟我一樣,都是沒把心思放在散心上。”

陳默被拆穿,沒反駁,只從帆布包里掏出塊靛藍色的粗布巾遞過來:“擦擦手,剛抓著你時沾了泥。”布巾邊緣縫著簡單的鎖邊,角上繡著個歪歪扭扭的“默”字,是用拆舊襪子剩下的白棉線繡的。

稀奇,男人很少做這種繡活。

春燕接過來,低頭擦手時默默想著,嘴角悄悄勾了勾。那點剛剛的曖昧尷尬,倒在這你來我往的互懟里,悄悄散了。

兩人剛緩過勁,天上的烏云就壓了下來。風裹著雨星子砸在臉上,涼絲絲的,遠處的竹枝被吹得“嘩啦”響,連空氣都變得沉悶起來。“要下大雨了!”陳默扶著春燕的胳膊往山路深處走——她剛才滑了一下,腳踝還隱隱發疼,走得慢,他特意放慢了腳步。

兩人沒頭沒腦地走了好一會兒,雨點子砸得越來越密,打在竹葉上“沙沙”響。春燕正想個茂密點的樹底下躲躲,陳默忽然指著前面:“那有個棚子!”

走近了才看清,是個半舊的石棚。棚頂鋪著茅草,邊角有些已經朽了,風一吹就往下掉草屑;棚身是村民用卵石壘的,縫隙里還塞著些干草,擋雨倒還算嚴實。棚里空蕩蕩的,只在墻角放著個豁口的搪瓷杯,杯底沾著點干了的茶漬,該是上山人臨時歇腳留下的。

兩人趕緊躲進去,剛歇定,外面的雨就“噼里啪啦”下大了。雨點砸在茅草頂上,像炒豆子似的,震得棚頂的草簌簌作響。

春燕靠在棚壁上,看著外面的雨景發呆。這是她第一次認認真真的觀賞這江南雨景。

雨絲斜斜地織著,把遠處的山裹成了淡青色的影子,像蒙了層薄紗;竹枝在雨里晃著,葉尖的水珠滴下來,砸在地上的泥坑里,濺起小小的水花。她下意識摸出兜里的青紋布角,對著棚外的光看——布上的肌理在雨霧里忽明忽暗,竟像極了遠山的輪廓。

心里忽然冒起個念頭:要是繡“霧中山”時,也按這個“虛虛實實”的感覺來……可沒了樣冊,她又沒底氣,手指無意識地捏著布角轉圈圈,把布角捏得發皺。

“剛才在溪澗邊,你指著水潭想說什么?”

陳默的聲音突然響起,春燕愣了愣,轉頭看他——他正望著外面的雨中山影,眼神很平靜,卻帶著點篤定,像是早就注意到了她當時的異樣。

春燕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剛才看水潭里的倒影,云影晃著像沒繡實的針腳,竹枝的影子發虛,倒像‘霧中山’的遠山……”她把布角遞到陳默面前,指著上面的紋路,“我剛才還想,要是按樣冊上的山形,把影子的虛勁加進去……可越想越亂,沒了參考,總怕錯,不知道該往哪下手?!?

陳默接過布角,對著棚外的雨景比對了一下。布上的淡青肌理映著雨霧,真的和遠處的山影有幾分像。他把布角還給春燕,伸手在空中比畫著山形,動作很慢,看著若有所思。

“你煮布的時候,也沒按別人的配方吧?”

許久陳默出了聲。春燕點點頭——第一次煮青紋布,她煮糊了;第二次煮淺了;最后還是憑著感覺,一點點調整陳艾和水的比例,才煮出滿意的料子。

“那繡活為什么要盯著樣冊不放?”

陳默指著外面的雨中山影,“樣冊上的山是畫的,是死的;可這雨里的山是活的,霧濃點就淡點,霧輕點就顯點,沒有固定的輪廓。”他頓了頓,語氣放得更輕,“你煮的青紋布,本來就有自己的肌理,要是硬按樣冊的針法繡,反而把布的‘活勁’蓋了。不如順著布紋來,布紋深的地方,就讓它當霧;布紋淺的地方,再用線勾山的影子——就像這雨里的山,有藏有顯,才叫‘意境’?!?

春燕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

是啊,煮布時她沒拘泥別人的法子,靠的是“跟著布性來”,繡活為什么不行?她再看手里的布角,忽然覺得上面的每一道肌理,都像雨中山霧的紋路——之前沒注意的細節,現在全清晰了。布紋深的地方,像霧濃的遠山;布紋淺的地方,像霧淡的近竹,根本不用硬套樣冊的比例。

“你的意思是……讓繡線跟著布紋走,布紋本身就是‘霧’?”

陳默點頭,眼里帶著點笑意:“你煮布時能懂布性,繡活也能,別被樣冊綁住了。”

春燕一下子來了勁,指著棚外的雨景說:“那我可以用‘飛針’繡遠山!針腳只扎半透,線尾留在布面,像霧飄著;近點的竹枝,就用‘松針繡’,只繡葉尖的一點,剩下的讓布紋顯出來——這樣又有虛有實,還不蓋布的肌理!”

“還可以在布紋淡的地方,用銀線繡兩針小水珠。”陳默順著她的話補充,手指點了點棚外竹枝上的水珠,“像雨打在山霧上,更活。”

“對!銀線不用多,就兩三針,不然會搶了布紋的勁!”

“山尖可以再虛點,用‘跳針’,讓線在布上飄著……”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從針法到配色,越說越具體。之前堵在心里的“死結”,像被雨澆透的霧,不知不覺就散了。春燕說得興起,手都比劃起來,完全忘了剛才丟樣冊的委屈;陳默也沒了平時的沉穩,偶爾會打斷她,補充一兩個細節,眼里的光越來越亮。

聊到一半,陳默忽然從帆布包里掏出個東西——是本舊的速寫本,封面是深灰色的,邊緣已經磨得發毛,角上還沾著點洗不掉的墨漬。他從本子里抽出支炭筆,翻開空白頁,抬頭對春燕說:“你剛才說的飛針位置,我記下來,免得回去忘了?!?

春燕看著那本速寫本,忽然笑了:“原來你也帶了‘工作用具’!之前還說我滿腦子繡活,你不也早想著要記靈感?”

陳默被拆穿,也不掩飾,反而微微笑,把本子和炭筆遞過去:“細節你比我熟。你先把剛剛說的畫出來?!?

春燕接過本子,指尖觸到紙頁上的炭痕——是之前畫的山形草稿,線條很輕,卻看得出來很認真。她低頭,看著陳默遞過來的炭筆,又看了看他認真聽她描述的樣子,心里忽然軟了。

以前繡活,都是她一個人琢磨,怕煮壞了被人說,怕繡錯了丟訂單,連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涩F在,有個人能跟她一起看雨景、想辦法,能在她鉆牛角尖時拉她一把,連記靈感都想著“一起完善”。

有知音的感覺真奇妙。

外面的雨還下著,棚里很靜,只有兩人的說話聲和炭筆在紙上的“沙沙”聲。春燕一邊說,一邊看著陳默在本子上畫——他畫得很快,卻能精準抓住她描述的細節,偶爾沒聽清,會抬頭問一句“這里是飛針還是跳針”,眼神專注得讓她心里發暖。

雨還沒停,可春燕看著本子上漸漸成型的“霧中山”草圖,又看了看身邊認真記錄的陳默,忽然覺得,就算沒了樣冊,就算以后再遇到難辦的事,好像也沒那么怕了。

他們的“霧中山”,已經在這小小的石棚里,悄悄有了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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