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又是一個炎炎夏日，躲在空調里睡了一下午的我終于爬起來。剛開門，一股暖流就直擊面門。想了想晚飯吃啥，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就從冰箱里拿出了酸奶和幾個李子準備等等放涼再吃。一通微信電話進來了。母親在那頭說：“阿穎，出來拿東西，太多了，你爸在嗎？讓他也出來。”我換了下睡衣，拿著鑰匙和手機，趕緊沖出家門。我知道依著母親的性子，大概會自己扛著東西努力挪動得離家近一點是一點。果不期然，走沒幾分鐘，就看她背著我的雙肩包，坐在家門口的保安亭前面的馬路邊，一袋一袋的東西散落在她周圍。我走過去，拎起眼前的兩袋，就往家里走。心里想著每年她回老家，就跟搬家一樣的，往帶回一堆的菜啊水果的，拿回去沒多少東西，卻總是拿了很多禮物回來。天氣太熱了，母親擔心就開始翻包倒袋的，韭菜、筍、酸筍、腌好的酸菜蘿卜、三粒波羅蜜（閩南話音譯）、龍眼、一棵檸檬樹、兩包菜干等等，都是阿姨們嬸子們舅舅們舅媽們送的。
這趟返鄉，母親一開始很猶豫，在我面前念叨了好幾次。父親常年被病痛折磨，高血壓冠心病還腸胃不好，經歷過兩次中風，雖然能自理，但是非常黏母親。想起當時一家子得新冠的日子，我是第一個得的，又是第一個好的，沒兩天母親就倒下了，結果父親也病了，沒有強烈的癥狀，最可怕的是他不吃東西。中午那頓經常是空著肚子的，早餐也只是吃點粥吃點發糕。我這只能把蔬菜肉肉煮熟的基礎手藝，天天折騰吃的，太油不行太咸不行不新鮮不行，天天怕他不吃就此倒下了。直到母親好了些，開始做飯，他才開始能吃得多點。這趟也就兩天一夜，我們一致決定還是讓她跟著阿姨一起回去，見一面少一面了。
華安，福建ZZ市的一個縣，我跟著父母回去過幾回。記得有一次趕著回老家，通往老家的路上是連綿不斷的山和森林，我被大人帶著坐在在摩托車上，在狂風中沿著公路飛馳著，小小的我有種隨時要飛出去的恐懼感，我本能地緊緊拉著大人的衣服，試圖緩解這樣的恐懼。
華安離我這兒其實很近，但是自從外婆外公不在后，我就沒再回去過了。我是個社恐，最害怕的是跟熟悉的陌生人接觸，你覺得你該親近他們的，卻也害怕這樣太假不懂事，還害怕她們對我這個大齡剩女表示關心。總想著有機會再回去吧，也就這么一年一年拖著。
在我的記憶里，小舅對我很好，當時他也是個孩子，淘氣得很。他會帶著我在周邊玩，去橄欖樹上打橄欖，在門前樹下蕩秋千，在大廳前的池塘釣魚。在黑夜里的，打著手電筒帶我沿著村間小石頭路走去看電視。小舅娶了小舅媽，我們一家去他家做客，小舅媽在我們去之前就做著各種準備，整理被子打掃衛生，聽說特地養鴨養雞準備了好多食材，天天給我們做好吃的。臨走前，知道我愛吃菜干、蕨菜，特地讓我們多帶了些回家。母親說這次跟小舅媽聊過天，知道小舅小舅媽感情還是很好。
外婆留在我記憶里的是她的一道炒蛋，那是我覺得最好吃的炒蛋，不是用炒鍋而是用鋁鍋炒的，我本來想問問母親知道那是怎么做的，可惜母親也不知道。也許就是因為不知道怎么做的，無法復刻了，記憶里的味道就變得難以忘記了。還有外婆喜歡帶著我到處走親戚，記得有一次，我死活不去，她氣得把糕餅扔在了地上。外婆做事很果斷，外公什么都聽她的。后來，外婆意外死亡了，我跟著父親沖沖忙忙趕回了老家，和母親匯合參加葬禮，我第一次看到了棺材，而棺材里正躺著我的外婆，旁邊的人正在收拾外婆的衣服往棺材里放，我看到了一件紫色的大衣還帶毛毛，當時我不明白，是怕她冷嗎？沒有恐懼，什么是死亡，我還不懂，舅舅阿姨們披麻戴孝，我就愣愣地跟著送葬隊伍一路到山上。外公一次受傷后就一直在病床上，也在前幾年走了。
母親有時候也會跟我說起她還是小女孩的事情，跟著姐妹們去山上田里干活，跟姐妹們去看露天電影，還有各種村間奇事。母親總是說當時的人都單純簡單。我見過她當時的照片，九十斤的體重，一頭短發，嘴唇有點突出，人也黑黑的，真的好瘦啊?，F在的她，胖胖的，一頭夾雜著許多白發的及肩長發，但是四肢還是瘦瘦的。她一個人從農村嫁來了城市，還不識字，一口漳州閩南話，普通貨講得不好。后來爺爺和父親教會了她識得一些字，寫自己的名字，多少也會幾句普通貨，雖然有些變扭。她老說自己沒文化，吃了不識字的虧，沒有好的工作，只能打打各種零工。她盼著我能好好讀書，有學歷有份不錯的工作。在現在的生活里，不識字是很痛苦。就比如，父親經歷了幾次住院手術，我無法經常請假陪父親看病。她害怕卻還是努力帶著父親去檢查做治療，現在醫院都是各種機器要操作，不同情況下辦事流程要注意，靠著一張嘴到處問，請人幫忙。
在父親因病沒有適合的工作的時候，也是母親靠這雙手打零工賺出了我們全家的生活費用。在父親因著曾經是特殊工種辦了提早退休后，母親的日子才好了些。，她習慣了節儉的過日子，我開始給她灌輸一分錢一分貨的概念。她喜歡研究哪里有便宜的菜，想辦法省個幾塊幾毛的也開心。自從她退休后，老說自己挺沒用。更年期困擾她很久，胃病也經常困擾著她，她說她不怕死亡，害怕拖累我。有一次嚴重到，我從福州出差回來，就拿著她的首飾跟我交代后事。我是被她徹底嚇到了。最后帶去醫院做了檢查，開了些藥，情緒才穩定下來。我明白人不能閑，閑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她想要被需求想要繼續工作，我都順著她，但是告訴她如果做得累不高興就不要做了。每周去一天，回來就跟我說她在那里遇到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挺高興的，她的人生第一次有公司這個詞的出現，總是我們公司怎么怎么怎么。我其實很想帶著她和父親偶爾去旅行，每次被父親的身體打敗。我也想要讓母親跟親朋出去走走，父親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她放不下父親，就不愿意去。
母親終于吃完晚飯，也整理好了一些蔬菜水果。波羅蜜的香味已經在家里四溢了，她打算把熟了的波羅蜜處理下。我拿著椅子坐到母親身邊。一邊看她在那邊吃力地扒拉出一個又一個波羅蜜果肉，一邊聽她說著這次要把波羅蜜分給誰誰誰。比較軟的給姑姑們，她們年紀大了只能吃些軟軟的，比較硬的分幾袋放冰箱里留著自家慢慢吃，讓我拿一些帶去公司分給同事們嘗嘗。大顆大顆的汗珠從母親的額頭冒出來，手上黏糊糊的，還在努力拔出波羅蜜的果肉，我拿著一瓶可樂一口一口地給她喂著，“你得喝一口，然后含著，這樣喉嚨會比較涼爽，等不那么冰涼了再喝下去?！彼c點頭，接著忙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