銹骨區的酸雨正順著廢棄機甲的銹蝕縫隙往下滴，在林燼腳邊積成一灘泛著熒光的污水。他攥著最后半塊營養膏的包裝紙，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這是他三天來唯一的食物。空氣中彌漫著臭氧與金屬氧化的混合氣味，遠處傳來靈樞芯片過載的滋滋聲，像某種瀕死生物的哀鳴。

“確定要做？”老鬼的機械義眼在昏暗的診所里閃爍著紅光，金屬手指敲了敲手術臺上泛油光的金屬托盤，“非法腦機接口，失敗率三成，成功了也可能被靈網監察系統標記。上一個在這里做手術的家伙，現在大概成了數據僵尸，在第三象限垃圾場里撿電路板呢。”

林燼扯掉沾滿油污的外套，露出瘦得嶙峋的脊背，那里還留著天機閣實驗時烙下的編號：E-73。編號邊緣的皮膚呈現出不正常的青紫色，那是被靈能輻射灼傷的痕跡。“我需要營養劑。”他的聲音像生銹的齒輪在摩擦，“而且，我想知道他們為什么扔掉我。”

老鬼嘖了一聲，掀開布滿焊錫的工具箱。手術器械反射著冷光，其中最顯眼的是一枚泛著藍光的芯片——靈樞芯片的黑市仿制品，邊緣還殘留著上一任使用者的神經組織。“知道銹骨區為什么留不住靈能修士嗎？”老鬼突然開口，將麻醉劑注入林燼后頸，“這里的靈氣濃度是空中浮城的三倍，但每縷靈氣都裹著數據垃圾，就像裹著屎的糖。”

麻醉劑順著血管蔓延，林燼的視線開始模糊。他想起七歲那年被扔進銹骨區的場景，天機閣的研究員用冰冷的語調宣布：“E-73號實驗體，精神抗性 0.3，靈能親和度負值，判定為廢柴。”運輸艙的艙門關閉時，他看見主脈家的孩子林傲天站在父親身后，嘴角掛著嘲弄的笑。

“放松，只是鉆開枕骨，植入接口。”老鬼的機械臂發出液壓裝置的嗡鳴，“這玩意兒是我用報廢的醫療機器人改造的，精準度……大概在誤差一毫米以內。”

鉆頭接觸顱骨的瞬間，林燼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銹骨區的孩子沒人敢碰腦機接口，據說天機閣的靈樞芯片會追蹤基因序列，一旦發現是被流放的廢柴，就會觸發自毀程序。但他別無選擇，暗網發布的任務要求接入靈網第三節點，報酬是三個月的軍用營養劑，足夠他撐到找到失蹤的父母。

芯片刺入腦膜的剎那，整個世界突然安靜了。

緊接著是爆炸。

不是物理意義上的爆炸，而是數據洪流的潰堤。無數破碎的代碼像玻璃碴子扎進意識，林燼看見自己的記憶被撕成碎片——父親實驗室里閃爍的全息投影、母親塞給他的那枚青銅吊墜、天機閣冰冷的白色走廊……最后定格在被流放那天，母親隔著運輸艙玻璃無聲的口型：“活下去。”

“警報！神經連接異常！”老鬼的聲音像從水底傳來，“這接口被動過手腳！是法力貸的陷阱！”

林燼想尖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被某種東西吞噬，就像被扔進數據粉碎機。那些流動的代碼突然凝聚成一張張人臉，有他認識的，有他不認識的，全都是銹骨區失蹤者的模樣。他們的眼睛是兩個黑洞，齊聲嘶吼：“加入我們，成為永恒的數據……”

就在意識即將崩解的瞬間，胸口突然傳來灼熱的刺痛。那是母親留給他的青銅吊墜，此刻正燙得像塊烙鐵。吊墜表面的紋路開始發光，不是靈樞芯片的藍光，而是溫潤的古金色，像流淌的熔化的陽光。

一段代碼憑空浮現，不是二進制的 0與 1，而是用先秦古篆寫就的奇異字符。它們像有生命般纏繞成環，在意識的邊緣筑起高墻。那些嘶吼的人臉撞上字符墻，瞬間化為飛灰。林燼聽見一個古老而清晰的聲音在腦海中回響，不是通過耳朵，而是直接在神經層面共振：

“清心者，去蕪存真，辟穢除塵……”

代碼墻突然向內收縮，所有的混亂與噪音都被擠壓成一個光點，然后徹底湮滅。

不知過了多久，林燼在消毒水的氣味中睜開眼。老鬼的機械義眼瞪得溜圓，手里還攥著燒黑的除顫器。診所的燈光忽明忽暗，墻上的全息屏顯示著一行猩紅的報錯：“未知防火墻介入，連接中斷。”

“你……”老鬼的金屬喉嚨里發出齒輪卡殼的聲音，“你知道自己剛才干了什么嗎？你把法力貸的追債程序給燒了！”

林燼想坐起來，卻發現渾身肌肉都在抽搐。他摸了摸后頸，接口處的皮膚光滑如初，仿佛從未被植入過芯片。胸口的吊墜已經恢復常溫，但指尖仍能感覺到殘留的暖意。

“看你的眼睛。”老鬼突然遞過來一面碎鏡片。

鏡片里映出的瞳孔深處，浮動著一串淡金色的古篆，像倒映在水中的火焰。林燼認出那是剛才在意識中出現的字符，此刻正緩慢地流轉，組成三個他從未學過卻能看懂的字：

清心咒。

“這不是靈能，也不是數據。”老鬼突然蹲下身，機械手指顫抖地撫摸著地面上的焦痕，那里殘留著某種能量灼燒的痕跡，“天機閣的數據庫里提過，上古修真者能在意識層面刻下‘符陣’，就像……就像生物防火墻。”

林燼捏緊吊墜，金屬邊緣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父親實驗室里那本用帛書寫就的孤本，封面上的字跡和瞳孔里的古篆一模一樣。那時他還小，只記得父親說那是“太虛門的遺物”。

“銹骨區要變天了。”老鬼突然站起身，關掉閃爍的警報器，“你以為法力貸為什么敢在這兒放高利貸？因為他們背后是血月教團，那些瘋子就喜歡收集你這種‘特殊體質’的意識。”

他從冷藏柜里扔出一管營養劑，金屬管壁上還凝著白霜：“任務失敗了，但這是定金。拿著它趕緊走，別回你那破機甲了，血月教團的眼線三小時內就會到。”

林燼撕開營養劑的封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久違的飽腹感。他注意到老鬼診所的墻上掛著幅奇怪的畫，用電路板拼出的太極圖，陰陽魚的眼睛是兩顆發光的靈晶。

“那枚吊墜。”老鬼突然開口，視線落在他胸口，“你母親是不是叫蘇婉？”

林燼的動作猛地僵住。

老鬼轉過身，機械臂的關節咔噠作響，緩緩摘下面罩。那張臉一半是人類的皮膚，一半是金屬骨架，疤痕從眉骨延伸到下頜，像是被某種能量武器灼傷。“十年前，天機閣生物實驗室，我是你的主治醫生。”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不再是機械合成的語調，“你母親托我保管一樣東西，說等你能看見‘清心咒’的時候交給你。”

金屬柜的抽屜滑開，里面是個布滿劃痕的數據芯片。林燼認出那是父親常用的存儲介質，上面刻著一個小小的“燼”字。

“這不是腦機接口。”老鬼把芯片推過來，“你剛才激活的是上古修真者的意識遺產，那枚吊墜是鑰匙。但現在它出了問題。”

林燼的指尖剛觸到芯片，瞳孔里的古篆突然劇烈閃爍。他聽見腦海中再次響起那個古老的聲音，這次帶著明顯的雜音，像是信號干擾：“……系統破損……需靈源碎片修復……”

“看見沒？”老鬼指著他劇烈顫抖的瞳孔，“《清心咒》在崩潰，就像運行了千年的程序出現了 bug。你母親說，唯一的修復方法在廢棄數據中心，他們都叫那兒‘墳場’。”

窗外突然傳來警笛聲，不是天機閣的巡邏隊，而是更尖銳的高頻聲波，像是某種生物的嘶鳴。老鬼臉色驟變：“是血月教團的獵犬！他們的嗅覺能追蹤靈能波動！”

他猛地掀開地板，露出通往地下管道的暗門：“拿著芯片快走，墳場在第四象限的服務器廢墟里。記住，別相信任何自稱‘太虛門’傳人的人，尤其是一個左眼有刀疤的男人。”

林燼鉆進暗門的瞬間，聽見老鬼啟動了某種裝置。身后傳來劇烈的爆炸聲，熱流順著管道追來，帶著刺鼻的硝煙味。他攥緊胸口的吊墜和那枚數據芯片，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狂奔。

管道頂部的積水滴落臉頰，冰涼刺骨。林燼摸了摸后頸，那里本該有個接口的位置，此刻只剩下一片平滑的皮膚。但他知道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就像有個沉睡的巨人在意識深處睜開了眼。

他想起老鬼最后那句話，透過爆炸聲傳來，帶著某種宿命般的沉重：

“你接住的不是接口，是詛咒。”

地下管道的盡頭透出微光，林燼能聽見銹骨區永不停歇的雨聲，還有遠處傳來的數據僵尸蹣跚的腳步聲。他握緊那枚刻著“燼”字的數據芯片，掌心的溫度仿佛能將金屬融化。

瞳孔深處，古篆“清心咒”三個字緩緩流轉，像三顆永不熄滅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