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風起于青萍之末
周日凌晨兩點,林笙被雨聲驚醒。
雨點砸在四合院的老瓦上,像無數細小的石子滾過瓷盤。她睜眼,屋里漆黑,手機屏幕亮著——
顧關山:“香港暴雨,航班取消,改明早。”
她回了一個“好”,卻再也睡不著。
雨越下越大,院子排水溝發出咕嚕咕嚕的回響。林笙披衣起身,推門站在檐下。水汽撲面而來,帶著桂花被雨水打碎的微腥。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臺風夜,父親也是這樣站在門口,用身體頂住被風掀得吱呀作響的木門。那時她縮在八仙桌下,聽瓦片一塊塊滑落,像天空在拆自己的骨頭。
記憶像雨,無孔不入。
手機又亮,是沈拓:“北關外圍墻塌了一段,在直播里看到沒?”
林笙心里一沉,點開微博熱搜——#舊城改造再遇塌方#。視頻里,防塵網被雨水撕出巨大的裂口,土石混著雨水沖向馬路,幾輛私家車被困。
評論區罵聲一片,矛頭直指辰川資本“趕工冒進”。
林笙沖進雨里,拖鞋在積水里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響。
二十分鐘后,她打車趕到現場。
應急燈把塌方處照得慘白,雨水在泥坑里打旋。顧關山居然已經在了——黑色西裝濕透,貼在身上,發梢滴水。
他正和現場工程師說話,聲音被雨撕得破碎。
林笙跑過去,雨水瞬間把她澆透。
顧關山回頭,目光像利刃劃破雨幕。
“你怎么來了?”
“我來看梁。”
“這里危險!”
“我知道。”
她推開他,踩進沒過腳踝的泥漿。
木梁A17、A19被雨水沖得半露,像兩具被沖上岸的古老骨骼。
林笙跪在泥里,手掌覆在A17的裂縫處,水立刻滲進她指縫,冰涼。
“樹脂還沒干……”她聲音發顫,“會泡壞的。”
顧關山蹲下來,雨聲太大,他幾乎貼著她耳朵:“材料是改性環氧,防水,別怕。”
“可我怕的是它被沖走!”
男人沉默一秒,忽然脫下西裝外套,蓋在梁身上。
雨水立刻把昂貴面料打得透濕,他卻像感覺不到。
他抬頭對安全主管吼:“調兩臺吊車,把梁整體吊裝到臨時倉庫!”
“顧總,現在雨勢太大,吊車進不來——”
“那就人工抬!”
工程師面露難色:“梁重一噸二,人力……”
林笙忽然站起來,雨水順著她的下巴往下淌。
“我來。”
顧關山猛地攥住她手腕:“別胡鬧!”
“那是我父親的骨頭!”
雨聲里,她的聲音像碎玻璃。
顧關山胸口劇烈起伏,半晌,他松開手,轉身沖進雨幕。
十分鐘后,他帶著二十幾個穿雨衣的工人回來,每人肩頭一根粗繩。
“聽我口令!”
雨水打在他臉上,像一層銀色的面具。
“起——!”
粗繩勒進肩膀,肌肉繃緊的瞬間,顧關山發出一聲低吼。
梁離地十公分,二十雙腳同時踏進泥漿。
林笙站在梁尾,雙手托住,掌心被木刺劃破,血混著雨水,在A17的裂縫處暈開淡淡的紅。
短短五十米,走了整整二十分鐘。
臨時倉庫門口,所有人渾身濕透,像從同一條河里撈上來的溺水者。
梁落地的瞬間,顧關山單膝跪在泥水里,大口喘氣。
林笙走過去,蹲在他面前,雨水把她的睫毛壓得很重。
“謝謝你。”
男人抬頭,眼底布滿血絲,卻笑得極輕。
“下次別一個人來。”
“好。”
他伸手,指腹擦過她掌心,血跡被雨水沖淡,卻留下灼熱的溫度。凌晨四點,雨勢稍緩。
兩人坐在臨時倉庫的防潮墊上,背靠著A17。
顧關山從口袋里摸出一包被雨水泡軟的餅干,拆開遞給她。
林笙咬了一口,甜得發苦。
“塌方不是天災。”
男人聲音低啞。
“什么意思?”
“施工記錄被人篡改,支護樁混凝土強度比設計低了兩個等級。”
林笙愣住:“誰干的?”
“還在查。”
顧關山仰頭,倉庫頂燈在他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
“如果是辰川內部的人,我會親手送他進監獄。”
林笙忽然伸手,覆在他手背上。
“別一個人扛。”
他偏頭看她,眼底有雨夜的碎光。
“林笙。”
“嗯?”
“我舅舅的遺囑里,留給我一句話。”
“什么?”
“‘別讓恨變成你唯一的骨頭。’”
林笙指尖一緊。
“那你現在恨嗎?”
“恨。”
“恨誰?”
“恨那個讓梁被沖走的人,也恨我自己,來得不夠快。”
雨聲漸歇,倉庫外,天色泛起蟹殼青。
林笙靠著他肩膀,聲音輕得像夢囈。
“顧關山,等北關修好,我們一起把父親的牌位請回去,好不好?”
男人喉結滾動,半晌,才吐出一個字。
“好。”天亮時,雨停了。
顧關山站在倉庫門口打電話,聲音疲憊卻冷靜。
林笙把A17上的雨水擦干,指腹觸到裂縫里那一點紅——昨夜她的血,已經凝成細小的痂。
她忽然覺得,那道裂縫不再只是傷口,也是一道紅線,把她和顧關山綁在一起。
手機震動,是顧關山發來的微信定位——
“回家換衣服,九點,辰川樓下見。”
她抬頭,陽光穿透云層,照在潮濕的杉木上,像給它鍍了一層新生的膜。
林笙低頭笑了笑,指尖在屏幕上敲下兩個字:
“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