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語如同驚雷，炸響在每個嬪妃耳邊。她們從未聽過這樣的言論，一時都怔住了，連鄭淑儀和陳婕妤都忘了反駁。

林淑華深吸一口氣，語氣放緩，卻更加語重心長：“女人，首先得是自己，然后才是誰的妻子，誰的母親。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的事業。哪怕這事業只是管好一個小廚房，繡好一幅雙面繡，那也是屬于自己的成就和價值。當你自己活得光芒萬丈，還怕吸引不到欣賞你的人嗎？”

“整日哀怨自憐，盯著別人碗里的，只會讓自己變得面目可憎，惹人生厭。陛下日理萬機，回到后宮，想必也更愿看到一幅和睦向上、生機勃勃的景象，而不是一群只會爭寵抱怨的怨婦。”

殿內鴉雀無聲。許多嬪妃都低下了頭，面露思索，甚至羞愧。

林淑華最后看了一眼臉色青紅交錯的鄭、陳二人，淡淡道：“若實在覺得無事可做，精力無處發泄，本宮看織造司還缺幾個繡娘，司苑局的花圃也需要人打理，二位妹妹不妨去試試？親手勞作，或許能另有一番感悟。”

鄭淑儀，陳婕妤：“！！！”

讓她們去當繡娘？種花？！

不等她們反應，林淑華已轉身回座：“今日就到這兒吧。本宮希望諸位妹妹，都能好好想想今日之言。退下吧。”

嬪妃們神情各異地退了出去，不少人步履沉重，顯然皇后這番話給她們帶來了巨大的沖擊。

云知意從屏風后溜出來，對著母親豎起大拇指，眼睛瞪得溜圓：“媽！你這碗‘女性獨立’的雞湯，灌得真是又猛又及時！我看好幾個嬪妃都快被你說哭了！”

林淑華長長舒了口氣，揉了揉眉心，無奈一笑：“跟這群腦子里只有宅斗的人講這些，真是對牛彈琴。不過……能敲醒一個是一個吧。總不能真看著她們在爭風吃醋里爛掉。”

她望向殿外，目光悠遠。改變根深蒂固的觀念絕非易事，但總要有人先喊出那一聲。

鄭淑儀被皇后當眾“發配”去織造司，簡直羞憤欲絕。她憋著一肚子火氣到了織造司，本想擺足架子，敷衍了事，好讓皇后知道她不是干這個的料，趕緊把她請回去。

起初幾天，她確實如此。對著那些埋頭苦干的繡娘頤指氣使，嫌絲線不夠滑、嫌繡繃太緊、嫌花樣老土，活脫脫一個挑剔又難纏的上司，惹得繡娘們敢怒不敢言。

織造司的掌事女官得了皇后暗示，也不多言，只由著她去。

這日，鄭淑儀又百無聊賴地巡視，看到一個年輕繡娘正對著一幅復雜的“百鳥朝鳳”圖樣發愁，針腳明顯有些紊亂。

她下意識就蹙緊了眉頭，忍不住開口：“停！你這針法不對！鳳凰羽翼該用套針，層層疊染才有光澤，你這平鋪直敘的，死板得很！”

那繡娘嚇了一跳，怯生生地看著她。

鄭淑儀一時嘴快，說完才覺失言，有損自己“高門貴女”的高高在上的形象，立刻板起臉哼了一聲：“看什么看！連這都不會，笨手笨腳！”

然而，接下來的幾天，類似的情況屢屢發生。看到配色俗氣的，她會忍不住嘀咕“鵝黃配柳綠，真是村氣”；看到繡品構圖不佳的，她會無意識地搖頭“留白這么多，是想繡個寂寞？”；甚至有一次，她實在沒忍住，直接從一個笨手笨腳的繡娘手里搶過針線，三下五除二就繡出了一朵活靈活現的并蒂蓮，把周圍人都看呆了。

鄭淑儀繡完才反應過來，看著自己手中的繡花針和那朵遠超旁人水平的蓮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恨不得把東西扔了。

這一切，自然都被悄悄稟報給了林淑華。

林淑華聽了，微微一笑。

這鄭淑儀，出身江南織造世家，據說未出閣時便是當地有名的才女，尤其一手蘇繡技藝精湛。入宮后為了爭寵，只怕早已將這些“不入流”的技藝拋諸腦后，只琢磨如何穿衣打扮、吟風弄月了。如今被逼到這份上，那份深藏的本能倒是被激發了出來。

過了兩日，林淑華駕臨織造司。

眾繡娘慌忙跪迎。鄭淑儀混在人群中，低著頭，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

林淑華隨意看了看近日的繡品，目光在那朵突兀的并蒂蓮上停留片刻，并未點破。她環視眾人，緩緩開口：“本宮聽聞，下月太后壽辰，京中諸位誥命夫人欲舉辦一場繡藝品鑒會，一來為太后賀壽，二來也是彰顯我朝女子才德。”

眾人屏息聆聽。

“織造司乃宮中繡藝之最，屆時必要拿出最好的作品，方能不墜皇家顏面。”林淑華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本宮決定，十日后，在織造司內先行比試一番，選出最出色的三幅繡品，代表織造司參賽。優勝者，本宮自有重賞。”

消息一出，織造司頓時炸開了鍋！這可是露臉的大好機會！繡娘們個個摩拳擦掌，連那些平日懶散的宮人也提起了精神。

鄭淑儀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亮光，但隨即又黯淡下去，別扭地扭開了頭。

林淑華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暗笑，面上卻不顯，只淡淡道：“無論是誰，無論身份，只要身在織造司，皆可參加。本宮只看繡品，不論其他。”

說完，她便起身離去，留下心思各異的眾人。

接下來的日子，織造司的氣氛徹底變了。人人埋頭苦干，鉆研技藝，討論的都是針法、配色、構圖。鄭淑儀起初還強撐著不參與，但看著別人熱火朝天，看著那些在她看來漏洞百出的繡品，她那顆爭強好勝、又確實熱愛此道的心，終于再也按捺不住。

她開始“無意”地指點旁人。

“這里用戧針過渡會更自然。”

“這個色系太悶，加一點點月白提亮。”

甚至夜深人靜時，她會偷偷拿起針線，對著自己設計的新圖樣，一針一線地繡起來，眼神專注而明亮，仿佛回到了年少時在閨閣中無憂無慮鉆研技藝的時光。

林淑華聽著女官的匯報，滿意地笑了。

打壓不如引導，禁錮不如激發。有時候，給人一個展現價值的舞臺，比任何說教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