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塵途識本心,歧路見歸途
- 九州玄境,萬道并行
- 起得早的懶蟲君
- 2330字
- 2025-08-27 20:01:09
云逍挑著貨郎擔走在山道上時,竹扁擔在肩頭磨出的紅痕正隱隱作痛。他現在叫陳二,一個走村串戶的貨郎,褡褳里裝著針頭線腦、胭脂水粉,還有給孩童們捏的糖人。晨光穿過松針落在他手背上,帶著露水的涼,這觸感真實得讓他幾乎忘了自己曾是那個御劍江湖的修士。
“陳二哥,等等!”山腳下傳來婦人的呼喊,王寡婦提著個布包追上來,鬢邊別著朵剛摘的野菊,“我家柱子說要那個孫悟空糖人。”
云逍放下擔子,從褡褳里掏出個黃澄澄的糖偶,孫悟空的金箍棒捏得歪歪扭扭。這手藝是他跟鎮上的老張學的,初學時總把糖熬糊,現在指尖的溫度卻能精準控制糖稀的軟硬度。“柱子最近乖不乖?”他笑著接過布包,里面是王寡婦繡的帕子,針腳比上次細密了許多。
“就惦記你的糖人。”王寡婦接過糖偶,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手背,像片羽毛輕輕拂過,“后山的栗子熟了,摘些給你放擔里?”
“謝了嫂子。”云逍把帕子塞進懷里,觸到里面硬硬的東西——是那塊刻著“青城”二字的玉佩,他換了無數身份,唯獨這物件從沒離身。
挑著擔子往更深的山村走,石板路漸漸變成泥徑。雨后的泥土沾在草鞋上,沉甸甸的像綁了鉛塊。云逍想起當書生時的輕快,那時他可以吟著詩上山,如今卻得一步一滑地挪,褲腳沾滿了泥點。可奇怪的是,他心里竟沒有半分煩躁,聽著貨郎鼓“咚咚”的響聲,看著沿途的野花在風中點頭,倒比在書院里喝的酒更讓人踏實。
路過溪邊時,他蹲下身洗手,水里的倒影陌生又熟悉。粗布短打,曬黑的皮膚,眼角因風吹日曬多了幾道細紋——這是陳二的臉,卻又分明是他云逍的骨相。他突然笑了,原來所謂忘卻自己,不是真的變成另一個人,而是讓云逍的魂,住進陳二的皮囊里,實實在在地走他的路。
秋收后的田埂上,云逍正幫李老漢捆稻禾。稻草的芒刺扎進掌心,火辣辣地疼,他卻握得更緊了些。現在他是個幫工,跟著李老漢趕秋活,管吃管住,一天能掙三個銅板。
“歇會兒吧,陳小子。”李老漢遞過來個粗瓷碗,米湯里飄著幾粒米糠,“你這細皮嫩肉的,哪遭過這罪。”
云逍接過碗一飲而盡,米湯的溫熱順著喉嚨往下淌,比書院里的玉液瓊漿更熨帖。“大爺,您說這稻子種了一輩子,煩不煩?”他看著田壟里整齊的稻茬,像無數把倒插的劍。
“傻小子。”李老漢用煙桿敲了敲他的頭,“稻子每年都要割,可每年的雨不一樣,穗子的飽滿也不一樣。就像你娘生你,疼一次就夠了?可看著你長個子、娶媳婦,那滋味,不一樣。”
云逍的心猛地一顫。他想起現代的母親,每年秋天都要腌咸菜,手法一成不變,卻總說“今年的蘿卜比去年的脆”。那時他不懂,此刻握著滿是稻芒的手,突然明白了——所謂人生百態,不是要嘗遍千種身份,而是要在同一件事里,品出萬種滋味。
夜里宿在田埂的窩棚,稻草堆里藏著秋蟲的鳴唱。云逍摸著懷里的玉佩,指尖劃過“青城”二字的刻痕。他想起師傅說的“紅塵煉心”,以前總以為是要歷經生死,現在才懂,不過是在捆稻禾時知道疼,在喝米湯時嘗出暖,在聽老人嘮叨時記起自己也曾被這樣惦記過。
“阿九,”他對著漆黑的棚頂輕聲說,“你說,這算不算懂了?”
風從棚縫鉆進來,帶著稻桿的清香,像誰在耳邊輕輕應了一聲。
開春時,云逍在鎮上學做陶匠。師傅是個瘸腿的老頭,脾氣暴躁,稍有不慎就用竹板打他的手。他的掌心結了層厚繭,卻在拉坯時穩得像磐石,轉盤上的泥坯在他手里漸漸成了個歪歪扭扭的碗。
“要圓不圓,要方不方!”師傅一竹板抽在他背上,“做陶和做人一樣,心不正,器就歪!”
云逍沒躲,任由竹板落在身上。他想起當書生時寫的“敢叫日月換清光”,那時覺得豪氣萬丈,此刻握著濕冷的陶泥,才明白真正的底氣不是狂言,是把歪碗捏正的耐心。
他把那些歪歪扭扭的碗都埋在后院,像埋下一個個笨拙的自己。直到第三個月,他終于拉成了個周正的青釉碗,碗沿薄得能透光,師傅摸著碗沿,突然嘆了口氣:“你這小子,心太雜,卻也太靜。”
云逍不懂,只知道拉坯時,他沒想自己是云逍,也沒想是陳二,只想著讓泥坯順著掌心的力道轉,該圓時圓,該扁時扁。那種全然投入的感覺,比御劍飛行更讓人著迷——仿佛天地間只剩下轉盤的嗡鳴,和他與泥土的對話。
鎮上的藥鋪老板娘來訂藥罐,看著云逍燒出的罐子直點頭:“陳師傅的活細,罐底都光溜溜的,不像以前的總硌藥渣。”
云逍笑著打包,指尖觸到藥罐的溫度,突然想起青城山的藥爐,想起師傅煎藥時總說“火候到了,藥才靈”。原來無論在哪,道理都是一樣的,火候是藥的劫,摔碎的泥坯是陶的劫,而那些忘不了的過往,是他的劫,也是他的藥。
又是一年秋,云逍在渡口撐船。竹篙插進水里的瞬間,他看見水面倒映出無數個自己——書院里醉飲的書生,山道上挑擔的貨郎,田埂里捆稻的幫工,窯邊拉坯的陶匠,還有此刻撐船的艄公。
“客官,坐穩咯!”他吆喝著,竹篙一撐,渡船在水面劃出道平穩的弧線。船上的婦人抱著孩子,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孩子的笑聲像銀鈴,混著水聲格外清亮。
云逍望著遠處的蘆葦蕩,白花花的葦穗在風里搖,像極了阿九發間的絹帕。他突然明白,所謂忘不了自己,不是執念,是根。就像這渡船,總得有錨才能遠航,那些過往的記憶,那些牽掛的人,就是他的錨,讓他在體驗百態時,不至于迷失在風里。
撐到對岸時,婦人遞來兩個熟雞蛋,殼上還帶著體溫:“謝艄公,這蛋是自家雞下的。”
云逍接過雞蛋,指尖的溫度燙得人心頭發暖。他不再刻意想自己是誰,是云逍也好,是陳二也罷,都不過是這紅塵里的一個過客,帶著過往的印記,嘗著當下的滋味。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竹篙斜插在船頭,水面的漣漪里,無數個身份漸漸融合成一個清晰的輪廓。他知道,這紅塵大道沒有終點,練心也永無止境,但只要記得來時的路,記得為何出發,哪怕走得再遠,心也總有歸處。
晚風拂過蘆葦蕩,送來遠處的炊煙。云逍解開船繩,準備撐下一趟渡,竹篙入水的剎那,他仿佛聽見斷劍在行囊里輕輕嗡鳴,像在說:走吧,前面還有更多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