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把石板路曬得發燙時，他們正走在去臨河鎮的路上。阿九不知從哪摘了串野葡萄，紫瑩瑩的掛在指尖，邊走邊往嘴里丟，葡萄籽吐得老遠，好幾次差點濺到云逍身上。

“小心點。”云逍無奈地偏頭，看她踮著腳夠路邊老槐樹的葉子，發間的珠串叮當作響。

“你看這葉子像不像蝴蝶？”阿九舉著片鋸齒邊的槐葉，湊到他眼前晃。陽光透過葉瓣的紋路，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睫毛忽閃忽閃的，比真蝴蝶還靈動。

進鎮時正趕上廟會，街口的糖畫攤前圍了群孩子。阿九拉著云逍擠進去，非要攤主畫只“劍兔”——就是她上次吹糖人搞砸的那個四不像。攤主聽得直樂，手起勺落，真畫出只背插短劍的兔子，逗得孩子們拍手笑。

“你看你看，比你那糖人像樣多了！”阿九舉著糖畫跑，生怕化了，結果沒注意腳下的石縫，差點絆倒。云逍伸手扶住她，指尖觸到她腰間的香囊，里面裝著曬干的梔子花，是前幾日在溪邊采的。

廟會上的雜耍班子正演著“吞火”，赤膊的漢子嘴里噴出火舌，嚇得圍觀的姑娘們直尖叫。阿九卻看得眼睛發亮，拉著云逍說：“我也會！比他噴得還高！”

“別胡鬧。”云逍捂住她的嘴，在她耳邊低聲道，“你忘了答應過什么？”

阿九吐了吐舌頭，乖乖收回手，卻趁他不注意，偷偷用靈力逗了逗旁邊籠子里的猴子。猴子突然撓著腮幫子做鬼臉，引得她咯咯直笑，渾然沒察覺云逍眼里的縱容。

午后在河邊的茶棚歇腳，賣茶的老漢說上游的板栗熟了，邀他們去山里采。阿九一聽就來了勁，拽著云逍跟著老漢往山坳走。板栗樹長得高大，她蹦跳著夠不著，急得直跺腳。云逍找了根長桿，輕輕一敲，熟透的板栗“啪嗒啪嗒”掉下來，裹著帶刺的殼，像一個個小刺猬。

“小心扎手。”云逍撿了塊石頭，把板栗殼砸開，取出里面飽滿的果仁遞她。阿九咬了一口，粉糯香甜，眼睛彎成了月牙，突然想起什么，把果仁往他嘴里塞：“你也吃。”

兩人蹲在樹下剝板栗，陽光透過枝葉灑在身上，暖融融的。阿九的指尖被刺扎了個小紅點，云逍拿出帕子給她擦，帕子上繡的梔子花被風吹得輕輕晃，像在笑他們的傻氣。

傍晚往回走時，老漢非要留他們吃晚飯。土灶里的柴火噼啪響，鐵鍋燉著的雞湯飄出濃香。阿九坐在灶門前添柴，臉上沾了點灰，被云逍用手指擦掉時，突然紅了臉，低頭往灶里塞了把干柴，火星子“蹭”地竄起來，映得她臉頰更紅了。

夜里宿在老漢家的偏房，窗外傳來秋蟲的鳴唱。阿九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湊到云逍床邊小聲問：“你說，我們明天去看蘆葦蕩好不好？老漢說那邊的落日能染紅半邊天。”

“好。”云逍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但你得先睡著。”

她吐了吐舌頭，乖乖躺回去，卻在黑暗里睜著眼，聽著他平穩的呼吸聲，覺得比任何安神咒都管用。

第二日去蘆葦蕩的路上，他們遇到支送親的隊伍。紅轎顫悠悠地在田埂上走，吹鼓手們吹著歡快的調子，連田里的稻草人都系上了紅綢帶。阿九看得入迷，拉著云逍跟了老遠，直到花轎拐進村子，還站在原地望著，眼里閃著憧憬的光。

“想什么呢？”云逍遞給她塊桂花糕。

“沒什么。”她咬了口糕，含糊道，“就是覺得……這樣挺好的。”

蘆葦蕩果然沒讓人失望。夕陽把白花花的葦穗染成金紅，風一吹，像起伏的波浪。阿九張開雙臂在葦叢里跑，裙擺在枯草上掃過，驚起一群白鷺。云逍坐在岸邊的石頭上看她，手里摩挲著那截斷劍，劍身上的光暈映著晚霞，溫柔得像浸了蜜。

“云逍！你看我像不像會飛的仙女？”阿九站在葦叢深處朝他喊，聲音被風吹得有些飄。

“像。”云逍笑著點頭，“像偷跑出來的仙女。”

她氣鼓鼓地跑回來，卻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下，突然說：“那我就偷跑一輩子，不回去了。”

風穿過葦葉，沙沙作響，像在應和。云逍望著她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側臉，突然覺得，這人間煙火，比任何清修都更得“道”的真意——不過是有人陪你看遍日出日落，嘗遍柴米油鹽，把尋常日子，過成心上的詩。

暮色漸濃時，他們并肩往回走，影子被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起，像再也分不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