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刀
- 北風展大旗
- 大猿猴
- 2347字
- 2025-08-24 12:12:55
展大旗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驚呼,那暴烈的刀氣已透體而入。
“臭小子,記住這股刀氣,這才是殺人的刀氣!”
熊老收刀飄落,衣袂輕揚,仿佛方才那石破天驚的一擊與他毫無干系。
展大旗雙眼圓睜,渾身震顫。那股在他體內奔騰的力量既令他恐懼,又莫名激起一陣興奮。
這一刀,讓他窺見了熊老武道真意的一角——
江湖中的生死一瞬,絕境里的不屈咆哮,那種斬斷一切、毀滅一切的決絕與快意!
邊關殘陽如血,老卒拄著卷刃的戰刀,面對潮水般涌來的敵人,發出野獸般的嘶吼,最終被吞沒……
幽深小巷,俠客渾身浴血,背靠冷墻,眼中毫無懼色,唯有焚盡一切的瘋狂,揮出的最后一刀是與敵偕亡的慘烈……
月黑風高,沉默的刀客為護身后幼童,直面數十強敵,刀光閃處,斷肢橫飛,每一式皆簡潔高效,只為最快殺戮……
山杏小村,齊豐的無頭身軀孤零零站立,頸間鮮血如泉噴涌……
展大旗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身體劇烈搖晃,幾欲跪地。
就在這時,一絲清涼之意從肩頭滲入,直抵心間。
恍惚間,他看見老卒終破敵陣,俠客得償宿愿,刀客收刃立于殘陽之中。
齊大哥抱著女兒,依舊憨厚地笑著,腰間還別著一只未雕完的小木馬。
“刀,未必只為殺人,而是……找到活著回家的路。”
展大旗笑了,睜開雙眼,手中驚鸞倏然揚起,化作一道流光。
那流光不顯凌厲逼人,反似月下潺湲秋水,看似柔和,卻無物可擋。
驚鸞隨之舞動,時而如老卒持戈,沉凝蒼勁,破開重重虛妄;
時而如俠客絕唱,揮灑間帶著焚盡一切的絢爛與釋然;
時而又如那沉默刀客,每一式皆洗盡浮華,只余最本真的守護之意。
刀光流轉間,齊豐憨厚的笑容、未竟的木馬、幼童清澈的眼眸……種種意象隨刀意紛呈涌現,又轉瞬融入流光,化為更磅礴、更堅韌的力量。
最終,所有刀光驀然收斂,盡數歸于驚鸞刀尖。
展大旗凝立原地,刀尖遙指虛空,仿佛為所有逝去的魂靈與未盡的守護,點出一條歸家之路。
夜空下,唯余一縷清越刀鳴經久不息,如嘆息,更似慰藉。
“師傅,我……”
展大旗望向眼前白須老人,滿心欣喜,唇齒微動,萬千感激涌至嘴邊,卻哽在喉頭。
他發現自己竟拿不出任何東西,足以回報這份深重如海的師恩。
清冷月色下,驚鸞余音未絕,展大旗朝著熊老,鄭重其事地俯身行了一個最為莊重的拜師禮。
“呵呵,臭小子,刀意領悟了,但力量不足。以后要勤練師傅教你的真氣運行方法。”熊老輕輕將他扶起,眼中滿是欣慰。
刀心有殺氣,卻不暴虐;
窺武道門徑,亦守仁心。
熊老轉過身,大笑著朝石桌方向喊道:“老兄弟們,瞧見沒?這便是老夫的弟子……”
話音未落,卻戛然而止。
石桌旁原本推杯換盞、笑鬧不絕的眾人,此刻已悄然無蹤,唯余夜風穿過空蕩的座席。
不遠處,瑤琴靜立鐵架旁,正垂眸輕輕翻動架上微涼的狍子腿。
炭火重燃,躍動的暖光為她素白衣袂染上一抹溫柔橘色。
展大旗望著空蕩的石桌,心中大為不解,剛要開口詢問,卻被熊老從身后輕輕一推,不由自主向前走去。
“臭小子,還不快去謝謝瑤琴姑娘!方才若不是她,你哪來這番領悟!”
展大旗磨磨蹭蹭挪到瑤琴身旁,一張臉憋得通紅,雙手仍別扭地搭在腰間,半晌才支支吾吾開口。
話在舌尖輾轉數次,最終卻只笨拙地擠出一句:“瑤琴姐姐,肉……肉快焦了……”
“呀!”瑤琴輕呼一聲,忙將兩只狍子腿用竹簽取下,放入陶制大盤中。
熊老在不遠處撫須大笑:“哈哈哈!臭小子你也太笨!美酒尚溫,正好佐此佳肴!瑤琴丫頭,你也一起來!”
展大旗被說得耳根發熱,趕忙接過瑤琴遞來的陶盤。
三人重新圍坐石桌旁,熊老拍開一壇新酒的泥封,醇厚酒香頓時四溢。
師徒二人將酒碗斟滿,輕輕一碰,仰頭便飲。
“哈哈,痛快,真是痛快。”熊老大笑著放下酒碗,望著眼前的展大旗,越看越覺順眼,比初遇時那毛頭小子強了何止千萬。
展大旗急忙起身欲要再次斟酒,懷中小心翼翼護了一路的密匣卻“啪嗒”一聲掉在石桌上。
“啊?!”
熊老無奈笑道:“臭小子,還惦記這密匣?假的!”
展大旗愣在原地,陶碗里的酒灑了一半都未察覺。
熊老將酒碗挪開,抿了一口,這才解釋道:“中州邊境確有一封密信傳出,但并非此物。”
展大旗顫抖著打開密匣,取出里面的白絹,借著月光細看。
只見上面畫著一座城池與一些士兵布防,雖看不太懂,但其中某些關隘他還能認出。
“不對啊,龍脊關、鐵門障不在此處,這座大山也沒有標注。”
熊老將余酒飲盡,略作沉吟道:“元十八一直在追查這封密信。雖尚不知其如何傳出,但十有八九會經過靖北城。”
“經過靖北城?那是我家啊,師傅……”
熊老點了點頭:“北夏此次護送密信,沿途已經殺了不少知情者,似乎不懼人知曉行蹤,蹊蹺得很。”
展大旗聞言,手下意識按在冰冷的石桌上,身體前傾,急聲問道:“師傅!那……那我該怎么辦?”
“是留在這里養傷,還是動身返回靖北,你自己決定吧。”
展大旗沒有說話,只是端起了酒壇,將最后一點酒倒入兩只碗中。
“師傅,我要返回靖北城。”
熊老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似是欣慰,又似是擔憂。
他緩緩舉起酒碗:“臭小子,既然心意已決,這碗酒,就當是為師為你餞行。”
兩人仰頭飲盡。酒很烈,從喉嚨一直燒到心底。
熊老放下酒碗,看著一旁的瑤琴道:“丫頭,你回拙谷嗎?”
瑤琴微微搖頭,素白的衣袖在夜風中輕拂。
“展公子傷勢還未痊愈,奴婢無法回谷復命。此行靖北,還是讓瑤琴隨行吧。”
展大旗聽后,急忙擺著雙手拒絕道:“瑤琴姐姐,我傷勢已經好了,你快回拙谷……”
“展公子放心,”瑤琴輕聲打斷,纖指攏住被風拂亂的衣袖,“奴婢絕不會拖累公子。”
展大旗還要推拒,熊老卻抬手止住了他。
“讓丫頭去吧,至少也護送你至靖北城。”
展大旗低著頭,眼神向地面左看看,右看看,結結巴巴的說道:“師傅,那我明日一早便動身……”
熊老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臭小子,只管去吧。別忘了,無論走到哪里,這里永遠有你一碗酒喝。”
展大旗心中萬分不舍,甚至想過,是不是能在這小院一直住下去。
可心中想說的話,最終只化作一聲低低的:“師傅……我沒路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