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林風(fēng)漸起，寒意侵衣。

展大旗的刀勢明顯慢了下來，臉上浮起幾分索然，腕間一收，正欲收刀回去喝酒。

熊老看得心頭一緊，眼看徒弟就要觸及真正領(lǐng)悟的“刀隨意動”，卻偏要停下。

這等機(jī)緣一旦錯過，日后怕是再難遇上。

“錚——”

一聲琴音輕鳴，瑤琴一襲白衣飄然而起。

“展公子，可否陪奴婢與這些鳥兒共奏一曲？”

展大旗手中的驚鸞刀將收未收，抬眼卻見瑤琴正引著一群鳥兒翩躚嬉戲。

他心中玩心又起，興奮地提刀追去：“瑤琴姐姐，我來啦！”

“錚—錚—”

瑤琴輕笑，柔身掠過展大旗身側(cè)，一縷幽香縈繞不散。

刀起舞，琴自鳴。兩個年輕人在小院中與天地共逐清風(fēng)，歡笑聲不絕于耳。

熊老手捋白須，眼中滿是欣慰，心底卻泛起幾分寂寥。

“呵呵，這兩個孩子……”

恍然間，剛剛還空蕩蕩的大石桌旁已坐滿了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正舉杯暢飲、縱聲大笑。

“哈哈！！恭喜熊大哥收得高徒！”

“快看，熊大哥眼睛都紅啦。”

“該不是怕被徒弟超過了，心里發(fā)酸吧？”

“哈哈，哈哈哈！！！”

熊老揉了揉眼睛，大步走向石桌，想和老兄弟們醉飲一番，卻已沒有他的位置。

“兄弟們，這回輪到老哥哥我坐地下喝酒了！”熊老大笑著舉起酒壇，仰頭便飲。

酒液入喉，似一道火線直沖腹中。

“啪！”

空酒壇被他隨手甩向身后，手中金蠶絲再次揮向房內(nèi)，一柄青銅短刀應(yīng)勢飛來，輕輕落入他掌中。

刀身泛著淡青，刃口處卻泛著白光，一看便是古秦時期之物。

“呵呵！老夫也來湊個熱鬧！”

熊老一聲高喝，并未握刀，而是以真氣牽引古刀凌空而起。

展大旗正玩得興起，忽覺一道刀氣襲來，隨手一揮。

手中“驚鸞”發(fā)出一聲清鳴，一道刀氣應(yīng)勢而出。

兩道刀氣相撞，竟發(fā)出“鐺”的一聲脆響。

“哈哈，師父，快幫我攔住那只鳥兒！”

熊老借刀氣相撞之勢輕輕一踏，身形飄然高起。

“哈哈，徒兒，小心了！”

“凡月光所照之處，皆是刀光。刀便是月，月便是刀。”

“你待如何分辨？又如何閃避？”

刀光如月，灑遍人間。

展大旗忽覺周身有異，手中的“驚鸞”仍在低鳴，似一種困惑的嗚咽。

周身鳥兒翅尖攪動的微弱氣流，此刻也完美融入了這片“月光”之中，再難以捉到。

鳥兒的飛翔、微風(fēng)的方向，都成了這片月光意境的一部分，自然流轉(zhuǎn)，無懈可擊。

躲開刀氣？往何處躲？月光普照，怎能躲開月光？

擋住刀氣？以何相擋？月光似虛若幻，但你若真以為它是虛的，其中所蘊(yùn)藏的凜冽刀意便會瞬間化為實(shí)質(zhì)，將人撕裂。

“凡月光所在，皆是刀光……”

展大旗喃喃重復(fù)師父的話，心神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沉靜下來。

耳畔風(fēng)聲、肌膚所感的微涼，仿佛都染上了月華的清輝與刀的鋒銳。

“既然身在月光之中，那便成為月光；既然身在刀光之內(nèi)，那便化身為刀！”

意念通達(dá)的一剎那，展大旗周身氣勢陡然一變。

先前那份試圖追逐的玩鬧感驀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融入”。

展大旗不再試圖掌控驚鸞刀，而是將心神氣意盡數(shù)寄托于刀中。

人刀合一。

“驚鸞”的嗡鳴也隨之轉(zhuǎn)變，從困惑低吟化為清越悠長的顫音，仿佛不再是凡鐵所鑄的兵刃，而是月宮落下的一縷精魂。

展大旗并未劈向那片無處不在的月光刀海，只將手腕輕柔一旋，驚鸞刀劃出一道圓滿流轉(zhuǎn)的弧線。

這一刀，不帶殺氣，甚至沒有具體的指向，如模仿風(fēng)中柳條的搖曳，又似順應(yīng)月下流水的軌跡。

它不是攻擊，也非防御。

它是“回應(yīng)”。

是對這片月光意境的回應(yīng)，是對天地之“勢”的回應(yīng)。

“叮——”

展大旗的刀風(fēng)與瑤琴的琴音融在了一處。二人迎著漫天月光，身形仿佛融入另一種韻律。

琴聲清越悠長，不似金鐵交擊，倒如九天之上仙人以玉箸輕擊冰盞，余韻裊裊，滌蕩人心。

驚鸞刀的軌跡也隨之愈發(fā)飄渺難測。

它不再遵循任何固有的刀法路數(shù)，只追隨著琴音的起伏與頓挫。

琴音清越時，刀尖便挑起一弧璀璨月芒；

琴音低回時，刀光便如流水纏綿，繚繞于展大旗周身；

琴音驟急如雨打芭蕉時，刀影便化作漫天銀星閃爍，靈動依舊，卻不帶半分殺氣。

二人似是以刀為筆，以琴為墨，竟在這漫天傾瀉的月光刀意中共同揮毫。

熊老所灑下的月光原本至純至銳，涵著“刀便是月，月便是刀”的絕對意境，排斥一切異質(zhì)。

然而此時，展大旗與瑤琴共奏的音刀之域卻并非硬撼，而是以一種奇妙的“共鳴”與之應(yīng)和。

如堅冰遇上初春的暖泉，并非被擊碎，而是在無聲無息間被融匯、接納，成為暖泉的一部分，奔流不息。

展大旗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

他不再思考下一招如何應(yīng)對，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驚鸞刀的歡鳴與瑤琴的韻律之中。

他的身體仿佛不再屬于自己，而成了這天地韻律的一部分，隨風(fēng)而動，隨音而舞，隨月而耀。

瑤琴亦如是。

她閉上雙眼，指尖在琴弦上的跳動全然發(fā)乎心源，是被那刀光月輝牽引出的天然樂章。

她不再是自己獨(dú)自撫琴，而是與展大旗的刀、與這滿院的月光，共同譜成這一曲天地交鳴。

他們置身其中，非但未被吞沒，反倒如月華之洋中躍動的兩尾靈魚，自在遨游。

熊老刀風(fēng)陡然一變，霎時間空中殺氣大盛。

刀意從先前的浩瀚平和轉(zhuǎn)為此刻的酷烈殺伐，轉(zhuǎn)換間行云流水，毫無滯澀，仿佛月光本就兼具慈暉與肅殺兩面。

瑤琴呼吸一窒，指尖將將觸及琴弦，那無形殺氣已逼至眉睫，冰冷刺骨，幾乎將她的思緒與手指一同凍僵！她甚至連一個完整的音符都來不及撥出！

展大旗尚沉浸在那“身與刀合，意與天同”的玄妙余韻中，眼前的凜冽殺意與刀光，于他而言仍似一場游戲。

他腳步輕移，手中驚鸞劃出一弧流光，仍想像方才那般，以嬉鬧之態(tài)去“撥弄”那奔涌而來的殺氣。

驟然間，眼前柔和的月光化作一名渾身浴血的執(zhí)戈戰(zhàn)士，瘋狂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