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這是重逢？”

阿初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輕易劈開了云昭強撐的脆弱外殼。他不再看她，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虛假魔界永不褪色的血月，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塊早已失去光澤的冰玉。

“你抓住的是什么？”他嗤笑一聲，帶著無盡的疲憊和洞悉一切的嘲諷，“不過是一縷風中殘燭，一抹油盡燈枯的執念。摩因？”他搖搖頭，那粒眼尾的朱砂痣在昏暗光線下紅得刺眼，“他強不過時間，強不過真正的湮滅。他留下的，連影子都算不上。”

云昭的心像是被那粒朱砂狠狠刺穿，痛得她幾乎蜷縮起來。她想反駁，想嘶吼，可阿初的話像冰冷的毒液，精準地注入她最深的恐懼。

“可他愛你，”阿初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憐憫，“愛到可以為你死，為你瘋！這六界，權力、力量、萬魔俯首的尊榮，他唾手可得！可偏偏遇見了你——”他猛地轉向云昭，那雙清秀的眼里此刻翻滾著不屬于他的、卻又深刻入骨的悲憤，仿佛摩因殘存的最后一點不甘借他之口在咆哮，“就像丟了魂！把命都搭進去了還不夠，連最后一點渣滓都要為你鋪路！”

他逼近一步，身上那股混跡市井的油滑褪盡，只剩下冰冷的疏離和警告：“看看我，看看你自己，再看看那些因你而死的亡靈！和你糾纏的人，有過好結果嗎？一個都沒有！”他指著自己心口，“我收留這點殘魂，是交易，是活命的買賣，我不想再陪你再演一場情深不壽的戲碼！”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聲音恢復了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去找真正的魔界吧，如果它還存在的話。別再困在這心象界里自欺欺人了。摩因那么愛你，他怎么會真的禁錮你的法力？他留給你的，從來都不是枷鎖，是你自己不肯走出來的牢籠！”

“你閉嘴！”云昭終于爆發，聲音嘶啞破碎，帶著被戳穿真相的狼狽和憤怒，“你不是我的保鏢嗎？！拿了我的錢，就給我做好你的事！”

“以后不是了。”阿初斬釘截鐵，眼神冷得像萬載寒冰，“傭金到此為止。這要命的差事，老子不干了。”他解下腰間那塊象征著雇傭關系的劣質木牌，隨手扔在腳下積滿灰塵的地板上，發出“啪嗒”一聲輕響，卻如同驚雷炸在云昭心上。

他看著她瞬間煞白的臉，眼中最后一絲溫度也消失了，只剩下濃濃的、毫不掩飾的嘲弄：“看看你，云昭。生來就是靈族的天之驕子，千嬌百寵的公主，血脈里流淌著預知未來的神力，本該傲視六界，受萬人敬仰……可偏偏骨子里，藏著比最卑劣的魔族還要貪婪自私的魔性！”

“你才是滅族的關鍵！你看得清別人的命運，卻對自己的深淵視而不見！你清醒嗎？你根本不配清醒！”阿初的話語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云昭的靈魂上，“說不定你那些死絕了的族人，臨死前還他媽以為活夠本了，這就是他媽該死的宿命！去他個鬼的宿命！”

最后一句，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對所謂命運的極端輕蔑和憤怒，也徹底擊潰了云昭最后的心防。

宿命……靈族的宿命……滅族的宿命……摩因為她而死的宿命……

那些被她用來逃避、用來自我安慰、甚至用來粉飾罪惡感的“宿命”二字，在阿初這聲震耳欲聾的怒吼中，轟然坍塌，露出了底下血淋淋、赤裸裸的真相——她的軟弱，她的貪婪，她無意識中牽引出的災難，以及她對那個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遲來的、卻足以焚心蝕骨的……愛。

她一直以為自己愛摩因，愛得刻骨銘心。可直到此刻，在阿初殘忍的剖白下，在“宿命”謊言被徹底撕碎的瞬間，在意識到自己可能永遠、永遠失去了那個人的這一刻——

那遲來的、純粹的、不帶任何算計和利用的、尖銳到足以撕裂靈魂的痛苦，才如同滅頂的潮水般洶涌而至，瞬間淹沒了她。

原來，這才是愛一個人真正的滋味。

不是占有，不是依賴，不是利用他給予的溫暖和力量。而是……痛。

痛徹心扉。痛入骨髓。痛到連呼吸都帶著刀刃刮過肺腑的腥甜。痛到恨不得將自己的心也剜出來，看看它為何如此遲鈍，為何要等到一切都無法挽回，才明白失去的重量。

她踉蹌一步，喉嚨里涌上濃重的鐵銹味，一口鮮血毫無預兆地噴了出來，濺落在腳下布滿灰塵、刻著古老符文的祭壇地面上，像綻開的、絕望的紅梅。

靈力在消散，心象界在崩潰，虛假的血月光芒開始扭曲、剝落。阿初冷漠地看著她吐血，看著她眼中翻涌的、遲來的巨大痛苦，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場終于落幕的、與自己無關的悲劇。

“現在，你知道了？”他最后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砸在云昭心上，“愛一個人……原來是這么痛苦的一件事。”

說完，他決絕地轉身，身影毫不猶豫地投入祭壇外開始崩塌的、光怪陸離的虛空亂流之中，瞬間被撕碎的光影吞沒，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告別，沒有留戀，仿佛從未存在過。

只留下云昭一個人，跪在冰冷的、染著自己鮮血的祭壇中央，在一片逐漸化為虛無的廢墟里，獨自品味著那剛剛領悟、卻已刻骨銘心、足以焚盡她漫長余生的……愛的痛苦。

而真正的魔界，那輪屬于現實、冰冷、殘酷的灰色冥月，正透過崩潰的界域縫隙，投下第一縷毫無溫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