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文達把證書又往前遞了遞，指尖因為用力微微發白。“哥，你看！省賽一等獎！”聲音里那股子壓不住的雀躍幾乎要跳出來。

李文達沒立刻接，目光在那鮮紅的封皮和燙金大字上停了一瞬，伸手不是拿證書，反而先在他汗濕的頭發上揉了一把。“行啊小子。”他聲音還是那副調子，聽不出太大起伏，可小李文達就是知道，哥是高興的，是替他高興的。這感覺比剛才在教室里被所有人圍著夸還要踏實。

小李文達咧著嘴笑，硬是把證書塞進李文達手里。“哥，多虧了你！要不是你……”

“打住。”李文達打斷他，翻開證書掃了一眼，合上，又塞回他懷里，動作干脆利落。“東西是你的，本事也是你自己學的。我頂多算個……遞了根拐棍兒，路是你自己一步步走過來的。”他轉身走到旁邊一張舊桌子旁，拿起搪瓷缸子灌了幾口水，喉結滾動幾下。“別把功勞往別人頭上安，容易飄。”

小李文達抱著證書，那股子剛沖上腦門的興奮勁兒被這話澆得冷靜了些。他跟在李文達身后，看著他哥撣掉工裝外套上蹭的灰。“哥，那……接下來呢？”他問得有點猶豫，但又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期待。

李文達放下搪瓷缸子，回身看他，眼神很直接：“接下來？該干嘛干嘛。該上學上學，該做題做題。省賽一等獎，聽著是挺唬人，”他頓了一下，嘴角似乎扯了一下，“可也就是個起點。后頭還有全國賽，還有高考。你現在站的地方，頂多算剛爬出新手村，離真正的山頂還遠著呢。”他走到一堆碼放整齊的木箱子旁，拍了拍，“別被這點小成績晃花了眼。人一飄，就容易摔跟頭，摔得比誰都快，比誰都狠。”

這話像盆冷水，讓小李文達徹底清醒了。他低頭看著懷里紅艷艷的證書，那沉甸甸的喜悅里，忽然摻進了一絲沉甸甸的東西。是啊，一等獎，然后呢？終點在哪兒？他之前光顧著沖，光顧著證明自己，好像從沒認真想過，沖過了這道線，下一步該往哪個方向使勁。

倉庫里很安靜，只有遠處街市隱隱約約的嘈雜聲透進來。小李文達沉默了好一會兒，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證書光滑的封面。李文達也沒催他，自顧自整理著箱子上的標簽。

“哥，”小李文達抬起頭，眼神比剛才沉靜了許多，里面多了一種東西，像是剛冒頭的決心，“你說得對。這……不算啥。后頭肯定更難。”他往前湊了半步，聲音不高但很清晰，“哥，我想……以后還能跟你學。不光是數學題，別的……別的也行。行嗎？”

李文達手上的動作停了，側過頭看他。少年臉上的興奮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少見的認真，甚至帶點請求的意味。那雙眼睛亮亮的，但不是剛才那種純粹的狂喜，更像是點燃了一簇想要看得更遠、走得更穩的火苗。

“哦？”李文達挑了挑眉，語氣聽不出什么，“想學什么？”

“什么都行！”小李文達脫口而出，隨即又覺得自己說得太虛，趕緊找補，“就是……你看，你懂得那么多，看事情也跟別人不一樣。我就想……想知道怎么像你那樣，把事情想明白，把路走穩當。”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光會做題，好像……不夠。”

李文達沒立刻回答，只是看著他。那目光像是能穿透皮肉，直接掂量他話里的分量。半晌，他嘴角才牽起一點極淡的弧度，不是笑，更像是一種……確認。“行。你有這個心，那就學。”他重新低頭整理標簽，語氣恢復了平常，“先把課本啃透了。地基不打牢，別的都是花架子。等放暑假吧，時間寬裕點，給你加點‘料’。”

“真的？哥！”小李文達眼睛瞬間亮了，臉上那點沉靜又被興奮沖開，“加什么料？”

“急什么。”李文達瞥他一眼，“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現在，拿著你的獎狀，回家去。你爸媽估計還等著呢。”

回家的路上，小李文達腳步輕快了不少。晚風帶著點涼意吹在臉上，吹散了倉庫里那股機油和灰塵的味道。他懷里抱著證書，心里卻揣著另一份沉甸甸的東西——李文達那句“加料”。那像是一把鑰匙，隱約指向一扇他還沒推開過的門。他忍不住去想，哥會教他什么呢？是更難的數學題？還是別的……像那些他偶爾提起的，書本上根本找不到的東西？

推開家門，飯菜的香氣撲面而來。爸媽果然都在等他，飯桌都擺好了。

“回來了？”李母從廚房探出頭，臉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快洗洗手吃飯！你爸剛還念叨呢！”

李父坐在桌邊，手里拿著份報紙，可眼神早就飄了過來，落在小李文達懷里的證書上。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想顯得平靜點：“那個……成績出來了？”

小李文達把證書放到桌上。鮮紅的封面在燈光下格外扎眼。李母立刻擦著手過來，拿起證書翻看，手指有點抖，嘴里不住地念叨：“哎呀，真是一等獎……一等獎啊老李！咱們兒子出息了！”

李父放下報紙，湊過來看，臉上沒什么夸張的表情，但眼角眉梢的皺紋都舒展了，嘴角緊緊抿著，像是在用力壓著上揚的弧度。他伸手，粗糙的手指在“一等獎”那幾個字上輕輕摸了一下，然后重重拍在小李文達肩膀上：“好！沒白費勁！好！”

飯桌上的氣氛熱絡起來。李母一個勁兒給他夾菜，嘴里絮絮叨叨說著街坊鄰居聽說了會怎么羨慕。李父話不多，但喝了兩小盅酒，臉上的紅光比平時更亮些。小李文達扒拉著碗里的飯，聽著爸媽的夸贊和喜悅，心里也暖烘烘的。可李文達的話像根細線，一直懸在他腦子里——“也就是個起點”，“別飄”。

吃完飯，他幫著收拾了碗筷，就回了自己房間。他把那張省賽一等獎的證書端端正正壓在書桌玻璃板底下。燈光下，紅底金字，熠熠生輝。他看了一會兒，沒有像預想中那樣心潮澎湃，反而覺得肩頭沉了一點點。他拉開椅子坐下，翻開了桌上那本厚厚的習題集。

手指劃過那些熟悉的題目，腦子里卻不由自主地飄向倉庫里李文達拍著木箱子說的話，飄向那個神秘的“加料”。哥說的對，光會做題是不夠的。他需要看得更遠，想得更深。這份省賽的榮耀，像是一塊跳板，把他托舉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讓他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前方更廣闊的、也更崎嶇的天地。而李文達，就是那個能幫他看清方向的人。

臺燈的光線安靜地灑在書頁上。小李文達深吸一口氣，拿起筆，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數學題上。筆尖在紙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輕響。窗外的夜色漸濃，遠處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像一片散落的星河。他埋頭于題海，心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踏實，也更急切地盼望著暑假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