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結(jié)束的鈴聲余音似乎還在空曠的樓道里盤旋，小李文達獨自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看著自己的試卷被收走，疊進厚厚的卷宗里。周圍喧鬧起來，考生們或興奮或沮喪地交談著，推擠著涌向門口。他沒有立刻起身，指尖殘留著最后落筆時的力道感，心湖深處那片沉淀的平靜，正緩緩被另一種東西取代——一種懸而未決的焦灼。省賽的硝煙散去，留下的只是漫長等待的引信。

時間在等待中變得粘稠而漫長。幾天過去，像熬過幾個世紀。每一次電話鈴聲響起，每一次老師走進教室，小李文達的心都會猛地提到嗓子眼，目光緊緊追隨著，直到確認那消息并非關(guān)于省賽。他強迫自己看書，做題，可那些熟悉的公式和定理卻像蒙上了一層霧氣，字跡在眼前浮動，難以沉入心底。吃飯時食不知味，睡覺時輾轉(zhuǎn)反側(cè)，那個最后攻克的難題和整個考試過程，在腦海里一遍遍回放，每一個細節(jié)都被反復(fù)咀嚼、審視，滋生出無數(shù)個“如果”和“萬一”。李文達那句“相信你自己”的話，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在忐忑的潮水里時隱時現(xiàn)。

終于，這天下午的自習(xí)課，班主任李老師匆匆走進教室，臉上帶著一種不同尋常的鄭重。喧鬧的教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小李文達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隨即瘋狂擂動，幾乎要撞出胸腔。他感到喉嚨發(fā)緊，放在課桌下的手無意識地攥成了拳。

“同學(xué)們，安靜一下。”李老師清了清嗓子，聲音里有壓抑不住的激動，“省數(shù)學(xué)競賽的成績，剛剛公布了！”

整個教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小李文達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部，耳邊嗡嗡作響。

“我們班，取得了一個非常非常了不起的成績！”李老師的目光掃過全班，最終，帶著難以言喻的欣慰和驕傲，落在了小李文達身上。他停頓了一下，仿佛要刻意延長這個宣告神圣性的瞬間。“李文達同學(xué)——”他刻意放慢了語速，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擊在寂靜的空氣里，“獲得了本次省賽的一等獎！”

轟——！

短暫的死寂之后，是炸開鍋般的驚呼和議論。小李文達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像有什么東西炸開了，一片空白。一等獎？省賽一等獎？他聽到了自己的名字，聽到了那個詞，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聲音遙遠而失真。他呆呆地坐在那里，難以置信地看著講臺上李老師贊許的笑容，看著周圍同學(xué)瞬間聚焦過來的、混雜著震驚、羨慕甚至有些嫉妒的目光。

“真的假的？”

“臥槽！一等獎！省賽一等獎啊！”

“太牛了吧李文達！”

“我們學(xué)校多少年沒出過省賽一等獎了？”

七嘴八舌的聲音像潮水般涌來，將他包圍。直到同桌用力推了他一把，他才猛地回過神來。一股滾燙的熱流瞬間從腳底直沖頭頂，臉頰像火燒一樣。巨大的、純粹的狂喜如同海嘯般席卷了他，沖垮了所有緊繃的神經(jīng)和連日來的焦慮。他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動作大得帶倒了椅子，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他想笑，嘴角卻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動，最終只化作一個有些傻氣的、咧開的弧度。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著，帶著一種近乎疼痛的喜悅。

李老師笑著示意大家安靜：“李文達同學(xué)，上臺來領(lǐng)一下你的獲獎證書吧。”

在幾十雙眼睛的注視下，小李文達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走向講臺。每一步都踩在云端，輕飄飄的。他從李老師手中接過那份紅彤彤的證書，紙張挺括，印著閃亮的金色字跡——“一等獎”。那三個字沉甸甸的，真實地握在手中，燙得他指尖都在微微發(fā)顫。他低頭看著，視野有些模糊，巨大的滿足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同時涌上鼻尖。

“好樣的！”李老師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滿面，“為我們學(xué)校，為我們班爭光了！繼續(xù)努力！”

教室里再次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小李文達緊緊抱著證書，像個抱著稀世珍寶的孩子。他抬起頭，目光越過一張張興奮的臉龐，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尋。他需要立刻見到一個人！這份榮耀，這份狂喜，這難以置信的一切，只有一個源頭，只有一個人真正明白它的分量，也只有一個人配得上第一個分享！

放學(xué)鈴聲一響，小李文達幾乎是第一個沖出教室的。他跑得飛快，書包在身后一顛一顛，手里緊緊攥著那份燙手的證書。風(fēng)刮在臉上，帶著涼意，卻吹不散他心頭滾燙的興奮。他抄近路，穿過喧鬧的街市，無視了街邊小販的叫賣和自行車鈴的叮當(dāng)聲，目標只有一個——李文達工作的那個小倉庫。

倉庫的門虛掩著。小李文達猛地推開門，氣息還有些不穩(wěn)。夕陽的余暉從高高的窗戶斜射進來，在堆滿雜物的空間里投下長長的影子。李文達正背對著門口，蹲在地上整理一些舊零件，聽到動靜，他有些詫異地回過頭。

“哥！”小李文達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喘息，又急又亮，在空曠的倉庫里顯得格外清晰。他幾步?jīng)_到李文達面前，因為跑得太急，臉頰紅撲撲的，眼睛亮得驚人，像落進了兩顆小星星。

李文達站起身，看著他這副模樣，眉頭微挑，帶著詢問：“怎么了？跑這么急？”

小李文達沒說話，只是將一直緊緊抱在懷里的東西猛地舉到李文達眼前。那本紅色的證書在昏黃的光線下依舊醒目。

李文達的目光落在證書上，看到“省數(shù)學(xué)競賽”和“一等獎”幾個字時，眼神明顯頓住了。他伸出手，不是去接證書，而是輕輕搭在小李文達汗?jié)竦念^發(fā)上，揉了揉。動作很自然，帶著一種兄長特有的親昵和……了然。

“拿到手了？”李文達的聲音不高，沉穩(wěn)依舊，但仔細聽，能分辨出里面一絲幾不可察的欣慰和放松。他顯然一直在等這個消息。

這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卻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小李文達心里積攢的所有情緒閘門。這些天的煎熬等待，考試時的驚心動魄，宣布成績時的狂喜，還有一路狂奔而來的急切……所有的一切，在看到李文達眼中那份了然和欣慰時，找到了宣泄口。鼻子猛地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zé)崃似饋怼Ｋ昧ξ宋亲樱氚涯枪伤釢瓑合氯ィ曇魠s不受控制地帶上了一絲哽咽。

“嗯！”他重重點頭，聲音發(fā)哽，將證書又往前遞了遞，仿佛這樣能傳遞更多，“一等獎！哥，是一等獎！”他重復(fù)著，像個急于獻寶的孩子，又像個終于不負所托的學(xué)生，急于向最重要的師長證明自己。

李文達看著他微微發(fā)紅的眼圈和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終于伸手接過了那本證書。他低頭翻看著，指腹在那幾個字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再抬起頭時，臉上露出了一個清晰的笑容，不再是往常那種帶著點促狹或調(diào)侃的笑，而是一種純粹的、溫暖的、為他驕傲的笑容。

“好小子，”李文達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由衷的贊許，“干得漂亮。”

倉庫里很安靜，只有窗外傳來的模糊市聲。夕陽的金輝勾勒著兩人相對而立的身影。小李文達看著李文達臉上那毫不掩飾的贊許笑容，聽著那聲沉甸甸的“干得漂亮”，胸中翻涌的激動、感激和自豪幾乎要滿溢出來。他咧開嘴，也笑了，笑得眼睛彎彎，露出一點少年人特有的靦腆，但更多的是一種被認可、被點亮的自信光芒。這份榮耀，終于抵達了它真正的主人面前。他站在李文達贊許的目光里，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腳下這條被大哥親手點亮的道路，正通往一個他曾經(jīng)不敢想象的方向。而前方，似乎還有更廣闊的天地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