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午飯,賈雨村果然出去散步去了。
甄寶玉纏著李澤還想再下幾盤,李澤道:“圍棋太費腦子,學了一上午,還是讓腦子休息一下吧,不如來下五子棋,梅兒、蘭兒應該也會吧?”
見二女點頭,李澤笑道:“那感情好,大家都能參與進來。”
甄寶玉向來憐香惜玉,聽李澤這么一說,便也道:“是我的不是,竟怠慢了二位姐姐,好,那就下五子棋,贏者守擂,其他人輪流打擂。”
…………
未時中,日頭略略西斜,金色的陽光透過甄府書堂的雕花窗欞,在地面上拉出長長的光影。
一天的課業至此完畢。
賈雨村便要帶著李澤離去,甄寶玉與李澤依依不舍的告別,還特別叮囑明天也一定要來,讓賈雨村嘖嘖稱奇。
這位甄府鳳凰蛋般的寶二爺,素來只愛與女兒們廝混,口中常言“男子是泥做的骨肉”,何曾對哪個男子如此青眼有加過?
回去的路上,賈雨村道:“我還是第一次見這位寶少爺對一個他口中的污濁男子如此親近,怕是澤兒你這樣貌生的太好,這位也難以生出惡感吧。”
李澤笑道:“這位寶二爺自詡與眾不同,實際也流于媚俗,外相之美易得,心靈之趣難求,世間之人,多追逐外在之妍媸,然真正動人心魄者,乃內在之風華。”
賈雨村將這句話咀嚼了片刻后笑道:“能說出這樣的話,說明澤兒你的內在風華也不俗啊,又怎知那寶玉不是看重你的內在呢!”
李澤心中暗道:“老賈夸的沒錯,不過那位寶玉絕對就是個顏狗,同京都那位本家一個尿性。”
這話自然不便出口,他只是謙遜地笑了笑。
賈雨村又問道:“今日的課程對澤兒你來說,是否過于簡單了?”
李澤神態懇切地回答:“并非如此。學生雖記性尚可,于章句記誦或無大礙,但經典微言大義,如淵如海,每一次聽講,總能品出新味。今日聽老師闡釋義理,學生便覺又有新的領悟。于文章精義的領悟揣摩上,學生還需老師多多點撥費心。”
賈雨村對李澤的謙虛十分滿意,撫須笑道:“善!汝有向學之心,為師自當傾囊相授,你我教學相長,亦是樂事。”
乘著驢車回到賈雨村的院子后,李澤并未立即回家,而是陪著技癢的賈雨村下了一盤圍棋。
初時,棋局尚如春水微瀾,彼此謙讓試探。
然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風云突變。
李澤落子看似閑適飄逸,實則殺機暗藏,一條大龍不知不覺已深入敵陣,卻又在看似無關緊要處連下幾著妙手,頃刻間便對賈雨村中腹的一條大龍形成了合圍之勢。
賈雨村起初并未十分在意,待發覺自己一條關乎勝負的巨龍氣緊,左沖右突竟皆被看似松散的白子死死堵住去路時,額角不禁滲出了細汗。
他捏著棋子,沉吟良久,幾次欲落子又抬起,眉頭越鎖越緊。
李澤也不催促,只悠閑地端起旁邊的粗瓷茶碗,呷了一口已微涼的茶水。
終于,賈雨村嘗試性地投下一子,意圖做眼求生。
李澤幾乎不假思索,指尖白子應聲而落,如利劍出鞘,精準地點入黑棋唯一可能的眼位之中——屠龍!
棋局已定。
賈雨村猛地瞪大眼睛,盯著棋盤,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如此輕易地被弟子屠了大龍。
他抬起頭,看著李澤那依舊云淡風輕的笑臉,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指著棋盤:“你……你這猢猻!竟也不知藏拙,半點情面也不留與為師!”
李澤嘿嘿一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帶著幾分少年人的狡黠:“老師明鑒,學生下棋,向來如此。棋盤之上無父子,更無師徒,唯有勝負。留情藏拙,反是對老師的不敬了。”
“哼,強詞奪理!”賈雨村吹胡子瞪眼,卻又不得不承認弟子說得在理,他指著棋局道,“你這棋路,殺伐之氣過重,鋒芒太露!須知棋道亦如人道,過剛易折,須懂得含蓄收斂,有時以退為進,方是長久之道。所謂‘過猶不及’啊!”
李澤笑道:“老師不知,其實學生不僅進攻強,防守也很不錯的,只是如今還沒人能逼我防守罷了。”
賈雨村怒道:“得意忘形,快走快走,為師怕被你氣死!”
李澤知道老師并非真怒,笑瞇瞇的告辭。
從房中出來時,正巧與對面要出門的胖婦人撞了個正著。
胖婦人目光瑟縮了一下,頭一低,匆匆轉身回屋,毫無往日的囂張。
李澤心中哈哈一笑。
不錯,不錯!
被人怕,尤其是被惡人怕的感覺真好!!
…………
之后幾日,李澤過上了十分規律的生活。
每天早起打拳,鍛煉身體。
吃早餐。
朗讀。
上課。
在甄家吃午餐。
下課。
和母親嘮嗑。
吃晚餐。
碼字。
如此循環往復。
這日一早,李澤照例練拳。
一套拳打完,少年身軀如烘爐,熱氣滾滾。
感覺身體又強壯了許多。
唉~,這是老天爺都要逼我開后宮啊!
吃完早餐,讀了一會兒書,李澤上了驢車徑直前往甄府。
他老師賈雨村自有甄府的馬車接送,之前同行,只是怕李澤不熟悉而已。
踏入書堂時,賈雨村還未到。
只見甄寶玉正與梅兒、蘭兒兩個丫鬟笑作一團。
見李澤來了,甄寶玉眼睛一亮,做賊似的湊過來,壓低聲音道:“澤哥兒,我得了一本奇書,今日定要與你共賞。”
李澤見他神秘兮兮,不由失笑:“什么書能讓寶二爺這般珍重?”
甄寶玉從抽屜里摸出一本書,還緊張地四下張望。
李澤瞥見梅兒絞著帕子,臉頰飛紅;蘭兒則低頭抿嘴,耳根都染了胭脂色。
他心下奇怪,湊近一看,卻見那書的封面上赫然寫著“金·瓶·梅”三個大字。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
甄寶玉誤會了他的意思,急切道:“澤哥兒莫要不信,此書非同尋常,那蘭陵笑笑生真乃奇人是也!”
李澤強忍笑意,心道這“奇人”正站在你面前呢,正是本少爺我啊。
他信手翻開書頁,特意選了一段不算露骨的文字,朗聲讀來。
他的聲音清越悅耳,字句如珠玉落盤,在靜謐的書堂中格外清晰。
但見甄寶玉初時還眨著眼睛認真聽,漸漸地,那張俊俏的臉龐上浮現困惑,繼而睜大了眼睛,嘴唇微微張開。
隨后他換了個站姿,背過身去,目光看向窗外,裝作欣賞窗外景色,實則豎著耳朵仔細的聽,心道:“澤哥兒讀的真好,比我自己看書更顯得聲情并茂……”
旁邊的梅兒早已低下頭去,手指緊緊絞著衣帶,連脖頸都羞得通紅。
蘭兒雖強作鎮定,卻也不自覺地并攏了雙膝,手指無意識地卷著發梢,目光游移不定。
讀到某處時,李澤故意稍稍加重了語氣。
甄寶玉猛地倒吸一口氣,突然意識到什么似的,手忙腳亂地要來捂書,結結巴巴道:“等、等一下!這段好像不太對……”
梅兒“呀”的輕呼一聲,以袖掩面。
蘭兒別過臉去,卻從指縫里偷偷往外瞧。
書堂內靜得能聽見窗外落葉的聲音,唯余少年們急促的呼吸聲交錯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