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蘇晚意幾乎沒合眼。任何一點細微的聲響——窗外的風聲，遠處車輛的嗡鳴，甚至別墅本身木材輕微的收縮聲——都能讓她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豎起耳朵，心臟狂跳半天。衣帽間那聲短暫的“咯吱”如同魔音灌耳，在她腦子里循環播放，讓她疑神疑鬼，總覺得黑暗中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在注視著她。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晨曦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狹長的光帶，她才在極度的疲憊和薄荷糖殘存的提神效果拉扯下，迷迷糊糊地淺睡過去。

沒睡多久，就被一陣輕微卻持續的敲門聲驚醒。

“蘇小姐？您醒了嗎？”是小梅小心翼翼的聲音，帶著點試探，“早餐給您送來了。”

蘇晚意一個激靈坐起身，心臟條件反射地又開始加速。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看了一眼床頭柜上的電子鐘——才早上七點多。這么早？顧承嶼的命令這么快就生效了？軟禁生活從一頓早餐開始？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煩躁和不安，啞著嗓子應了一聲：“進來吧。”

門被輕輕推開，小梅端著托盤走進來，依舊低著頭，不敢看她。托盤上依舊是熟悉的配置：帶蓋的白瓷盅，一小碟點心，一杯牛奶。

“福伯吩咐的，說您昨晚…受了驚，讓廚房準備了安神的百合粥。”小梅小聲說著，將托盤放在窗邊的小圓桌上，動作比上次更加迅速，放下就想走。

“等等。”蘇晚意叫住她。經過昨晚拍賣會的驚魂和衣帽間的發現，她看誰都像是帶著面具。

小梅身體一僵，停在原地，頭垂得更低了。

蘇晚意走到桌邊，沒有立刻去看早餐，目光卻落在小梅緊張地絞著衣角的手上。她放緩了聲音，盡量顯得不那么具有攻擊性：“小梅，昨天在拍賣會…謝謝你幫我解圍。”她指的是當時小梅遞給她溫水。

小梅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她會說這個，含糊地應了一聲：“…應該的，蘇小姐。”

“福伯他…”蘇晚意斟酌著詞句，“最近是不是很忙？我看他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她試圖從小梅這里套取一點關于福伯的信息，哪怕只是一點點異常。

小梅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我…我不知道…福伯的事情，我們下面的人不敢過問…”她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慌亂，手指絞得更緊了。

蘇晚意心里嘆了口氣，知道問不出什么了。她轉移了話題，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托盤：“今天的點心是什么？看著挺精致的。”

小梅像是抓住了脫身的機會，飛快地答道：“是…是棗泥山藥糕，福伯特意吩咐的，說…說溫補…”說完，她像是怕蘇晚意再問出什么難以回答的問題，匆匆鞠了一躬，“蘇小姐您慢用，我先去忙了。”然后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房間，還細心地把門帶上了。

房間里又只剩下蘇晚意一個人，還有那尊在晨光中依舊微笑的石膏像。

她走到桌邊，掀開白瓷盅的蓋子，溫熱的百合粥香氣撲面而來。她又看了看那碟做得格外精巧、捏成小兔子形狀的棗泥山藥糕，心里那種怪異的感覺又浮了上來。福伯…對她的“照顧”未免太過細致周到了。這到底是善意，還是另一種形式的監控？

她拿起一塊小兔子糕點，觸手溫軟。指尖下意識地捏了捏，忽然，一種熟悉的、微硬的異物感再次從糕點底部傳來！

蘇晚意的心猛地一跳！又來？

她放下糕點，小心地掰開松軟的山藥糕體。在靠近底部的位置，同樣極其隱蔽地，卡著一小片東西！

這次不是舊報紙。

那是一小片…被仔細裁切下來的、邊緣光滑的…布料樣本？

布料是很淺的米白色，質地非常奇特，摸上去細膩柔軟得像某種特殊的絲綢，卻又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韌性和厚度。布料碎片只有指甲蓋大小，上面用極細的、幾乎看不清的絲線，繡著一個極其微小的、抽象的圖案——像是一根穿透布料的針，針尾帶著一縷幾乎看不見的絲線。

這是什么意思？蘇晚意捏著那片小小的布料，翻來覆去地看，一頭霧水。福伯這次給的“暗號”更加晦澀難懂了。這片布料代表什么？那個刺繡圖案又是什么意思？針？線？裁縫？

她皺著眉頭，目光無意識地掃過房間，最后落在了衣帽間的方向。難道…和昨天她動過的芭蕾舞裙有關？福伯發現了？這是在警告她？還是…另有所指？

無數個問號在她腦子里盤旋。她把那片布料樣本小心翼翼地收進口袋（今天她換回了自己的睡衣，有口袋），然后沒什么胃口地喝了幾口粥。百合粥燉得軟糯香甜，但她食不知味。

吃完早餐，她無所事事地在房間里踱步。被變相軟禁的日子才剛開始，就已經讓人難以忍受。窗外陽光正好，花園里的花草生機勃勃，卻與她無關。她感覺自己像被關在華麗籠子里的鳥，連撲騰兩下翅膀都可能觸發警報。

快到中午的時候，臥室的門再次被敲響。

這次來的是福伯本人。他依舊穿著那身一絲不茍的管家制服，表情刻板嚴肅，手里拿著一個平板電腦。

“蘇小姐，”他微微躬身，語氣平穩無波，“顧先生吩咐，為您預約了‘錦瑟’裁縫鋪的師傅下午上門，為您量體裁制幾件新衣。”

“錦瑟”裁縫鋪？蘇晚意在原主的記憶里搜索了一下，有點印象。那是城里一家極其有名、也極其昂貴的老牌定制裁縫鋪，據說只服務最頂級的客戶，很多名媛明星都以擁有一件“錦瑟”的定制禮服為榮。顧承嶼這是嫌“林薇薇”的舊衣服不夠多，還要給她添置新的“戲服”？

她心里一陣反感，但面上不敢顯露，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福伯將平板電腦遞到她面前，屏幕上是幾件設計極其精美繁復的禮服草圖，風格都是林薇薇偏愛的優雅高貴路線。“這是‘錦瑟’提供的部分秋季新款設計稿，請您先過目，挑選一下大概的款式和偏好。師傅上門時會帶更多面料樣本供您選擇。”

蘇晚意敷衍地掃了幾眼屏幕上的設計圖，那些華麗的裙擺、精致的刺繡，在她看來都像是束縛她的華麗枷鎖。她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屏幕上滑動著，心思卻完全不在那些衣服上。

忽然，她的手指頓住了。

屏幕上的設計圖翻過一頁，展示的是一件香檳色真絲長裙的細節特寫。而在細節圖的右下角，一個極其不起眼的角落，印著“錦瑟”裁縫鋪的logo——那是一個線條優雅的古體“錦”字，而在“錦”字的右下角，用一個更小的、幾乎看不清的字體，繡著一個極其微小的圖案。

那個圖案…是一根穿透布料的針，針尾帶著一縷絲線！

和蘇晚意口袋里那片布料樣本上的刺繡圖案，一模一樣！

蘇晚意的呼吸驟然一窒！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了一下！

福伯給的布料樣本…上面的標志…是“錦瑟”裁縫鋪的？！

他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去“錦瑟”？

為什么？量體做衣服只是個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讓她去接觸這家裁縫鋪？那里有什么？人？還是…信息？

她猛地抬起頭，看向福伯。

福伯依舊垂著眼，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只是盡職盡責地等待著她挑選款式。但他那刻板的嘴角，在蘇晚意目光投過來的瞬間，似乎幾不可察地、極其細微地抿緊了一毫米。

只是一個瞬間，快得如同錯覺。

蘇晚意的心臟卻瘋狂地跳動起來。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重新看向平板屏幕，手指假裝隨意地在那件香檳色禮服上點了點，聲音盡量保持平穩：“這個…款式還可以。面料等師傅來了再看吧。”

“好的，蘇小姐。”福伯收回平板，語氣沒有任何波瀾，“師傅預約在下午三點。屆時我會帶他上來。”

福伯微微躬身，轉身離開了房間。

門輕輕合上。

蘇晚意站在原地，手心因為緊張而微微出汗。她緩緩地從口袋里掏出那片米白色的布料樣本，指尖撫過上面那個微小的針線刺繡圖案。

“錦瑟”裁縫鋪…

下午三點。

這場看似尋常的量體裁衣背后，到底藏著什么？是福伯遞出的又一根稻草，還是…另一個更加危險的漩渦？

她捏緊了那片布料，感覺它像一塊滾燙的烙鐵，灼燒著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