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簾落下。
曹過獨立帳中，耳畔似乎還回響著方才的各種聲音。
他隱隱有些猜測，再無睡意，索性重新披掛整齊，將環首刀置于身旁，然后靜坐帳內，等待消息。
時間在靜坐中緩慢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帳外傳來李矩親兵的聲音：“世子，將軍召您即刻至他營帳議事！”
曹過聞言，應了一聲，隨即霍然起身，抓起佩刀，掀簾而出。
夜風凜冽，撲面而來，卻吹不散此時各營帳間的緊張氛圍。
營中火把比平日多了許多，跳動的火光映照著一張張凝重的臉龐。
曹過進入帳內，只見李矩也已換上一身戎裝，此時正立于輿圖前，面色沉靜。
帳內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的目光都聚焦在李矩身上。
確定自己麾下的軍官都到齊后，李矩方才開口道：
“剛接到確鑿軍報，叛酋齊萬年遣其部將郝度元，率精騎五千，步卒逾萬，自梁山北麓而出，連破我兩處戍壘。”
“其兵鋒正直指我大營所在，最遲明日拂曉后，其前鋒必至。”
帳內眾人依舊無聲，但呼吸聲皆都急促了起來。
一萬五千敵軍！
這遠非往日遭遇的敵軍小股騷擾可比，乃是一場實實在在的惡仗。
曹過的心也不禁一沉，這還是他第一次見識如此陣仗。
他當下無比清楚，真正的考驗，來了。
李矩目光掃過帳中諸人，沉聲道：“敵軍勢大，而我部據守險要，乃大軍屏藩，當不容有失！”
“若避而不戰，則險要盡失，叛軍可長驅直入，將直踏中軍大營。”
“若貿然出擊，以寡敵眾，又無異于以卵擊石。”
“唯今之計，唯有依托地利，固守營壘，挫敵銳氣，待其久攻不下，方可再尋戰機！”
接著，李矩連下數條軍令，各營防守區域、兵力調配、箭矢分配、預備調度……等，皆有章法。
他顯然是早已對可能的大規模進攻有所預案，此刻部署起來井井有條。
輪到曹過時，李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世……曹過！”
這個時候，李矩也不再注重曹過的身份。
曹過自是不會在乎，他踏前一步，抱拳應諾：“末將在！”
李矩下令道：“你部人數雖少，亦為軍中一員。”
“現命你率本部人馬，包括三百陳留衛，協防西側營柵。”
“那里地勢稍緩，敵軍很可能從此處嘗試突破。”
“你的任務，便是死守柵欄，不容一兵一卒逾越！”
西側營柵正是曹過平日巡視的必經路線，他再熟悉不過。
曹過深吸一口氣，壓下不安的心緒，朗聲道：“末將領命！”
待到曹過應下，李矩點了點頭，不再多言，繼續分派他人任務。
軍議很快結束，帳內諸人匆匆離去，各歸本部備戰。
曹過最后一個走出大帳，被吹來寒風一激，頭腦頓時清醒。
他握緊刀柄，大步流星地朝著自己小隊駐扎的角落走去。
大戰前的緊張氛圍，讓營中每個士卒都迅速地行動了起來。
曹過回到隊中，立刻將所有人召集起來。
火光下，三百多張面孔望向他，有韓光這樣神情略顯緊張的年輕陳留衛，也有胡漢這樣神色鎮定的軍中老兵。
曹過言簡意賅，道：“敵軍大隊來襲，最遲明日拂曉后便到，我部負責協防西側營柵。”
“那里是我們平日巡視之地，一草一木皆應熟悉，而此戰，必須死守住！”
曹過深呼吸一口，看著眾人，聲音拔高道：“告訴我，有無怕死的？”
短暫的沉默后，胡漢沙啞的聲音率先響起：“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氐虜想來，老子正好多賺幾個首級功！”
韓光也挺起胸膛：“愿隨世子死戰！”
有他們兩位帶頭，其余士卒皆都響應起來，紛紛吼道：“死戰！死戰！”
“好！”曹過目光掃過麾下眾人。
“韓光，箭矢務必足備，找準你的位置！”
“胡漢，帶你的人，立刻去熟悉西側柵欄最易攀爬之處，多備叉竿。”
“其他人，檢查兵器甲胄，飽食，待命！”
命令下達，小隊立刻行動起來。
之前的訓練和近日積累的經驗，在此刻發揮了作用，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曹過看著他們，心中那份緊張也消失了不少。
這一夜，晉軍大營無人安眠。
天色蒙蒙亮時，遠方地平線上，一道塵煙緩緩升起。
塵煙越來越近，逐漸能聽到巨大的馬蹄聲傳來。
哨塔上的士卒聲嘶力竭地大吼道：“敵襲——！”
曹過站在西側營柵后，遠遠望去。
只見視野盡頭，黑壓壓的敵軍不斷逼近，旌旗招展，成千上萬人的腳步聲和馬蹄聲，如地動山搖。
真正的大戰，即將開始！
叛軍并未立刻發動全面進攻，而是在弓箭射程外開始列陣。
一隊隊騎兵來回奔馳，弄得塵土飛揚，好似在炫耀武力，又仿佛只是為了給晉軍施加心理壓力。
“嗚——嗚嗚——”
低沉的角號聲自叛軍陣中響起。
幾乎是同一時間。
“咚！咚！咚！咚！”
晉軍大營中，雄渾的戰鼓聲擂響。
營柵后方，負責指揮西側防區的一名晉軍校尉大吼道：“弓弩手！上前！張弓！”
曹過所在的防段，韓光以及其他配備弓弩的士卒，在聞令后立刻上前一步，踏上了預先壘好的土階和墊腳木。
弓弩手全部張弓，冰冷的箭鏃透過營柵縫隙，對準了外面越來越近的敵人。
“穩住！聽號令！”
曹過的聲音在營柵后響起，他緊握著環首刀，目光死死盯住前方。
叛軍已進入二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放箭！”
令旗揮動。
校尉吼聲響起。
“咻咻咻——！”
霎時間，無數箭矢從營柵后方騰空而起，帶著呼嘯的破空聲，劃過一道弧線，急速墜入正在推進的叛軍陣中。
“噗嗤！”
“啊——！”
凄厲的慘叫聲頓時從敵軍陣中傳來。
他們沖鋒的浪潮仿佛停滯了一下，前列瞬間倒下一片，出現些許混亂。
但也就那么一瞬之后，后續的叛軍立刻踏著同伴的尸體，嚎叫著繼續前沖。
同時，叛軍陣中也有零星的箭矢拋射而來，叮叮當當地射在柵欄和盾牌上。
“弩手！平射！”
號令再變。
弩箭離弦而出，精準地射向沖到百步之內的敵軍。
然而，叛軍人數實在是太多了！
箭雨雖能造成傷亡，卻無法完全阻止不斷逼近的敵軍。
數輪箭矢過后，最前面的叛軍已經沖到了營柵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