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籠中雀
- 雪落不見歸期
- 每天點外賣
- 2729字
- 2025-08-12 17:56:15
沈知微在陸家住了三年。
這三年里,上海的雪落了又融,她衣柜里的藍(lán)布棉襖換了三件,針腳一次比一次細(xì)密。張媽總說:“沈小姐的手真巧,比綢緞莊的老師傅還會縫補(bǔ)。”每當(dāng)這時,沈知微就會低下頭笑,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那里藏著她偷偷繡的半朵臘梅,是陸承宇生日那天,她沒敢送出去的帕子上的圖案。
陸承宇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有時是帶著一身酒氣,被司機(jī)扶著進(jìn)來,玄色大衣上沾著陌生的香水味;有時是凌晨才歸,眼底泛著青黑,徑直上樓,連玄關(guān)的燈都懶得看一眼。
沈知微還是習(xí)慣留燈。
她算準(zhǔn)了他回來的時辰,提前半小時把玄關(guān)那盞琉璃燈擰亮。燈光是暖黃色的,剛好能照亮他換鞋的那片角落。她知道他不喜歡屋里太亮,便只開這一盞,像守著個秘密的儀式。
有次她起夜,看見那盞燈還亮著,陸承宇的皮鞋隨意地踢在鞋柜旁,鞋尖沾著些潮濕的泥點。她輕手輕腳走過去,蹲下身用軟布擦干凈,又把鞋擺回原位。剛直起身,就撞見陸承宇站在樓梯口,穿著白色的絲綢睡衣,頭發(fā)微亂。
“半夜不睡覺,在這里做什么?”他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卻依舊沒什么溫度。
沈知微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布掉在地上:“我……我看鞋臟了,想擦干凈。”
他走下來,目光掃過那雙擦得锃亮的皮鞋,又落在她慌亂的臉上:“沈知微,你是不是覺得,做這些就能換來什么?”
她猛地抬頭,撞進(jìn)他深不見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沒有驚訝,沒有動容,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諷。“我沒有……”她想解釋,聲音卻細(xì)得像蚊子叫。
“沒有就最好。”他彎腰撿起那塊布,扔進(jìn)旁邊的垃圾桶,“陸家不缺擦鞋的傭人,別做這些多余的事。”
那天晚上,沈知微第一次關(guān)掉了玄關(guān)的燈。黑暗漫進(jìn)客廳時,她坐在沙發(fā)上,聽著窗外的風(fēng)聲,忽然覺得很冷。原來有些事,不是做得夠好,就能被看見的。
蘇曼就是在那年春天出現(xiàn)的。
她來的那天,穿了件粉色的洋裙,手里拎著個精致的蛋糕盒子,站在陸家的花園里,笑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承宇說陸爺爺喜歡吃黑森林,我特意讓靜安寺的師傅做的。”
陸承宇就站在她身邊,手里替她拿著外套,嘴角帶著沈知微從未見過的笑意。“爺爺在里面下棋,我們進(jìn)去吧。”
沈知微正在院子里澆花,聽見聲音,手一抖,水壺里的水灑了一地。她慌忙轉(zhuǎn)過身,想躲進(jìn)廚房,卻被蘇曼叫住:“這位就是知微妹妹吧?常聽承宇提起你呢。”
沈知微攥著水壺的把手,指尖泛白:“蘇小姐好。”
“叫我曼姐就好啦。”蘇曼走近幾步,脖子上的紅寶石項鏈晃得人眼暈,“承宇說你像只怯生生的兔子,倒是可愛。”她伸手想碰沈知微的頭發(fā),被陸承宇不動聲色地攔住了。
“爺爺?shù)戎亍!彼Z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距離感。
那天的下午茶,沈知微沒敢留下。她躲在廚房幫張媽擇菜,聽見客廳里傳來蘇曼的笑聲,清脆得像風(fēng)鈴。陸承宇偶爾會接一兩句話,聲音不高,卻足夠溫柔。
傍晚蘇曼走的時候,陸承宇送她到門口。沈知微從廚房的窗戶里看見,他替蘇曼拉開車門,手指不經(jīng)意間碰到了她的手腕,蘇曼低下頭笑,臉頰緋紅。
汽車開走后,陸承宇站在門口看了很久。沈知微猶豫著要不要去給他倒杯茶,就見他轉(zhuǎn)身進(jìn)來,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以后蘇曼來,你不用特意回避。”他說。
“我沒有回避……”
“沒有就好。”他打斷她,語氣又冷了下來,“記住自己的身份,不該問的別問,不該看的別看。”
沈知微的話堵在喉嚨里,像吞了顆石子,又澀又疼。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從三年前踏入這扇門開始,就知道。她是寄人籬下的孤女,是陸爺爺好心收留的“妹妹”,從來都不是能站在他身邊的人。
可心里那點不該有的念想,還是像藤蔓一樣瘋長。
她開始更頻繁地做他愛吃的糖醋排骨。陸承宇喜歡吃偏甜的,她就多放兩勺冰糖,燉得酥爛,骨頭輕輕一抿就能吐出來。每次端上桌,她都緊張地盯著他的筷子,只要他多夾一筷子,她就能高興一整天。
有次陸正庭打趣:“知微這手藝,怕是能拴住承宇的胃了。”
陸承宇正夾著一塊排骨,聞言動作頓了頓,隨即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爺爺說笑了,外面館子的師傅比她做得好。”
沈知微的臉一下子白了,手里的湯勺“當(dāng)啷”一聲掉在碗里。
那盤糖醋排骨,他再也沒動過一筷子。
她藏在枕頭下的情書,是被張媽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那天張媽來換床單,枕頭掉在地上,信紙散落出來,上面的字跡被淚水洇得有些模糊。
“沈小姐,這……”張媽撿起信紙,欲言又止。
沈知微慌忙搶過來,疊成小塊塞進(jìn)兜里,臉燙得能煎雞蛋:“張媽,您別說出去,求求您了。”
張媽嘆了口氣,沒再說什么,只是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心疼。
可這件事,終究還是被陸承宇知道了。
那天晚上他回來得很早,把一疊撕碎的信紙扔在她面前。紙屑混著幾片干枯的玫瑰花瓣,是她前幾天偷偷夾在書里的。
“沈知微,你就這么缺男人?”他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里的厭惡像針一樣扎進(jìn)她心里,“仗著爺爺?shù)拿孀淤囋陉懠疫€不夠,還要肖想不屬于你的東西?”
她看著那些碎紙,手指抖得厲害:“我沒有……那只是……”
“只是什么?”他逼近一步,身上的寒氣幾乎將她凍結(jié),“別忘了,你父親當(dāng)年欠陸家多少錢,你這輩子都未必還得清。收起你那些齷齪的心思,別臟了陸家的地。”
沈知微猛地抬頭,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我父親沒有欠你們!他救過陸爺爺?shù)拿銈儾辉撨@么說他!”
“救過命?”陸承宇冷笑一聲,“那是他該做的。若不是他當(dāng)年辦事不力,我父親怎么會……”他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眼神復(fù)雜地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摔門而去。
門關(guān)上的瞬間,沈知微癱坐在地上,抱著膝蓋失聲痛哭。她不知道陸承宇說的是什么事,只知道自己的心像是被生生撕開了一道口子,冷風(fēng)呼呼地往里灌。
那天之后,沈知微不再留燈,也不再做糖醋排骨。她在陸家活得像個影子,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只在陸正庭面前才敢多說幾句話。
陸正庭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有次拉著她的手說:“知微啊,承宇那孩子脾氣倔,心里是不壞的,你別跟他計較。”
沈知微笑著點頭,眼眶卻紅了。她知道陸爺爺是好意,可有些傷口,不是一句“別計較”就能愈合的。
初夏的一個傍晚,她去醫(yī)院給父親送湯,回來的路上遇見了蘇曼。蘇曼坐在咖啡館的窗邊,面前擺著一個首飾盒,里面是條鉑金手鏈,款式很別致。
“知微妹妹,好巧。”蘇曼朝她招手,笑容依舊甜美,“承宇送我的,說是慶祝我們認(rèn)識三個月。”
沈知微站在窗外,看著那條手鏈,突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她點了點頭,沒說話,轉(zhuǎn)身就走。
“對了,”蘇曼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點刻意的溫柔,“承宇說,等我們訂婚了,就把你安排去英國留學(xué),那邊的氣候好,適合養(yǎng)身體。”
沈知微的腳步頓住了。原來他早就想好了要把她送走,用這樣體面的方式,徹底清除她在他生活里的痕跡。
她沒有回頭,只是加快了腳步。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條沒有盡頭的路。她知道,自己這只誤入金絲籠的兔子,終究是要離開的。只是她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么快,快到她還沒來得及,把心里那點殘存的暖意,好好收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