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茵市中央鐘樓的齒輪在晨霧中發(fā)出生澀的呻吟。洛克斯站在維修平臺上，機械右眼的齒輪瞳孔自動調節(jié)焦距，將百米外大鐘的銹蝕部位放大。他左手握著浸滿機油的棉紗，右手持著銅制扳手，手背上淡藍色的血管里隱約可見銀色顆粒在流動。

“第七傳動軸，三號齒磨損0.3毫米。“他對著空氣說道。掛在腰間的黃銅記錄儀自動吐出打孔紙帶，上面浮現(xiàn)出拉萊耶文與齒輪符號混合的刻痕。

當他的扳手接觸齒輪時，懷表突然在口袋里震動。表盤上的裂紋滲出黑色黏液，這些液體像活物般爬上扳手，將銹蝕的齒輪包裹。三秒后，黑液退去，齒輪表面煥然一新——但洛克斯知道，這只是假象。那些黑色黏液正在啃食金屬更深處的結構，就像時之蟲啃食他的內臟。

“莫特利先生！“下方傳來年輕學徒的喊聲，“主教大人要求核對今日的時差報告。“

洛克斯低頭看去，學徒的銀質懷表在晨光中閃閃發(fā)亮。太亮了——新來的孩子總是把表擦得太亮，就像他們還沒學會用機油掩蓋恐懼。

“告訴他，西區(qū)慢了1.7秒。“洛克斯的聲音像是生銹的齒輪在摩擦，“讓巡邏隊去檢查地下蒸汽管道的壓力閥。“

學徒匆匆離去時，洛克斯注意到他的后頸上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細小的齒輪狀紋路。又一個被時之蟲寄生的容器。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鎖骨，那里的刺青今天格外安靜，仿佛深海里的怪物正在沉睡。

午休時分，洛克斯坐在鐘樓頂層的檢修室里。這里的墻壁上釘著十二張發(fā)黃的圖紙，每張都畫著不同型號的齒輪。他取下掛在脖子上的銀質小瓶，倒出一粒時之砂含在舌下。砂粒融化時帶來的劇痛讓他右眼的齒輪瞳孔瘋狂旋轉，而左眼卻流出了帶著咸味的淚水——這具身體正在被兩種不同的超凡特性撕裂。

檢修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來人是凱特琳修女，她灰白的發(fā)髻里藏著微型發(fā)條裝置，轉動時會發(fā)出蜂鳴般的聲響。

“你的檢測報告。“她將牛皮紙袋扔在桌上，機械義眼的紅光掃過洛克斯的右眼，“時之蟲的寄生速度加快了37%。“

洛克斯拆開紙袋，羊皮紙上用血寫著他的檢測數(shù)據(jù)。那些數(shù)字正在緩慢變形，有些甚至長出了細小的齒輪齒。

“深海那邊的污染呢？“

“暫時穩(wěn)定。“凱特琳修女的聲音像是生銹的八音盒，“但今早發(fā)現(xiàn)你的影子在圣水池里呈現(xiàn)觸須形態(tài)。“

她從黑袍里取出一支裝著藍色液體的試管：“新的抑制劑，能延緩異變72小時。副作用是可能會夢見海底。“

洛克斯接過試管時，兩人的手指短暫相觸。凱特琳的皮膚下有什么東西在蠕動，像是成群的金屬寄生蟲。她迅速抽回手，轉身時黑袍掀起的氣流里帶著機油的腥味。

“對了，“她在門口停頓，“今晚的'齒輪彌撒'提前到八點。主教說最近虛境之墻變薄了。“

當門關上后，洛克斯將藍色液體注入頸動脈。冰冷的觸感順著血管蔓延，他的右眼突然看見檢修室變成了潛水鐘的內部，而左眼看到的仍是布滿齒輪圖紙的房間。這種雙重視野持續(xù)了十三秒——正好是懷表秒針走過表盤上那道裂紋所需的時間。

傍晚的“齒輪彌撒“在地下圣所舉行。五十名時之行者跪在齒輪形狀的祭壇周圍，每個人的懷表都打開放在面前。洛克斯的位置在第七齒，這個編號讓他想起老瘸腿最后指向脊椎第三節(jié)的手指。

“永恒之輪，轉動不息。“安德森主教的機械嗓音在穹頂下回蕩。他的主教冠冕由十二個微型齒輪組成，轉動時會切割周圍的光線。

當眾人開始誦念經(jīng)文時，洛克斯發(fā)現(xiàn)自己的懷表正在滲出黑色黏液。這些液體順著祭壇的凹槽流動，悄悄污染著其他人的時之砂。他應該報告這個異常——但鎖骨處的刺青突然發(fā)燙，深海的低語在耳畔響起：“讓他們也成為容器。“

彌撒結束后，洛克斯在更衣室遇到了那個年輕學徒。男孩正在用銀粉擦拭懷表，動作虔誠得令人心痛。

“莫特利先生，“男孩怯生生地問，“為什么我的懷表每天都會快兩秒？“

洛克斯的機械右眼自動聚焦，看見男孩懷表內部已經(jīng)布滿黑色絲線。那些不是普通的污垢，而是微型觸須的雛形。

“因為你在長大。“他遞給男孩一小瓶機油，“時間對年輕人總是走得更快些。“

回宿舍的路上，洛克斯經(jīng)過老瘸腿曾經(jīng)的鐘表店。廢墟已經(jīng)被改造成蒸汽管道的加壓站，但當他駐足時，生銹的金屬門突然發(fā)出“咔嗒“聲——就像老懷表上發(fā)條的聲音。

他的機械右眼不受控制地轉動起來，在齒輪瞳孔的視野里，加壓站的鐵門變成了銀質嘴唇：“歡迎加入發(fā)條地獄。“

宿舍的銅床上方，座鐘的鐘擺靜止不動。洛克斯將懷表放在枕邊，表盤上的裂紋正好對準月亮的位置。當他閉眼時，聽見枕芯里的鵝絨正在被某種東西啃食。可能是時之蟲，也可能是更深處的什么東西。

在陷入抑制劑帶來的夢境前，他最后看見的是床頭柜上那枚從老瘸腿眼眶里取出的齒輪裝置——它正在自動旋轉，將月光切割成時之砂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