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聞敘跟著他媽在重慶長大。
那時候他還跟著他媽姓宋,叫宋晨。
租的又恰好是宋儀景家的房子。
宋儀景她爸媽因此覺得有緣,也是可憐他們孤兒寡母,常常邀請宋晨母子倆來家里吃飯。
一來二去的,兩家人便熟悉起來。
宋晨他媽那時候在超市做收銀,每個月工資三千五,還要養小孩付房租,日子過得拮據。
吃不起牛肉,買不起魚蝦。
襪子后跟永遠是破了補補了破。
好在宋晨從小就懂事,從不會為了吃穿用度上的事情朝媽媽哭鬧。
吃糠咽菜也好,穿破衣服也好,他都一聲不吭。
偶爾被邀請去宋儀景家吃飯,他也不會像別的被餓狠了的孩子一樣露出兇相狂吃一頓,而是一如既往的安靜,只把頭埋在碗里,筷子永遠只夾面前的兩道菜。
大人飯桌上有大人的事情要聊,只有小宋儀景注意到這個弟弟吃飯沒聲兒。
她像喂小貓那樣拿了個小碟子,把牛肉魚蝦雞腿都夾進碟子里,悄悄擺到程聞敘面前。
但她的小貓似乎有點怕人,只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沒有碰她給他夾的菜。
下一次宋阿姨再帶著宋晨來吃飯的時候,宋儀景自告奮勇要給大家盛飯。
她把紅燒牛肉藏在了米飯底下。
程聞敘又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后吃了。
宋儀景眉眼舒展,笑了,照舊哄小貓似的在飯桌底下碰了碰宋晨的手臂。
自此達成暗號,只要宋晨來宋家吃飯,永遠都是宋儀景去盛飯。
別人的米飯都是正常一碗,只有宋晨的飯跟掃雷似的,底下不知道又藏了什么肉菜。
宋晨向來是個話少的孩子,但那些年肉眼可見的,他越來越粘宋儀景。
真的變成了宋儀景的小貓。
沒人想得到,這么乖這么惹人憐的一只聽話小貓,竟然其實是條毒蛇。
他沒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在一個普普通通的夜晚離開了重慶,切斷了和過去的一切聯系,從此改了名姓,世上再無宋晨。
宋儀景真的恨過他。
替自己,替爸媽,替宋阿姨。
程聞敘離開之后,重慶的老房子里只剩下宋儀景一個人。
回想起來,只覺得那年冬天特別特別冷,她每天醒來后要照例給爸媽哥哥和宋阿姨的遺像擦灰上香,然后沉默著做早飯,吃早飯,上學打工,下班回家。
她試圖用疲憊來麻木自己。
但很偶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睡不著,睜著眼看窗外的星空。
那股恨意還是控制不住的從心底鉆出來,躥向五臟四肢。
白眼狼。她咬著牙暗罵,眼淚卻也不自覺流了滿臉。
現在,他們再次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這些年宋儀景因為工作調動,從重慶搬來BJ生活也有一段時間。
生活條件也比從前寬裕。
尤其又在娛樂圈混,就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但她偏偏就故意選了個吃牛肉湯的蒼蠅館子。
店面不到十平米的小小一間,桌椅板凳看起來都包漿。
宋儀景就是故意在磕磣人。
那點惡劣因子作祟,她就是想看這個利欲熏心不擇手段的小白眼狼憋憋屈屈的吃廉價餐食的樣子。
“老板,兩碗牛肉湯,一份油餅。”
點完餐,她不經意用余光去看程聞敘的反應。
卻見程聞敘接受良好,從進門到坐下沒皺一下眉,也沒嫌東嫌西的掏出消毒紙巾擦拭。
就這么平平淡淡的敞著幾萬塊的風衣坐在了有點油膩的椅子上。
他從筷筒里拿了兩雙一次性筷子,刮了毛刺之后遞了一雙給宋儀景。
宋儀景有點失望的挪開了視線。
下雨天,店里生意一般。
老板很快把餐端了上來。
兩份牛肉粉絲湯,上面都撒了致死量的香蔥香菜。
宋儀景不介意,但她記得程聞敘是不愛吃有味道的蔬菜的。
從小就這樣,雖然不會明確表達,但只要稍稍留心便能發現,加了蔥蒜提香的炒菜,程聞敘吃的時候一定會皺眉毛。
那時候宋儀景只覺得他臉蛋皺巴巴的樣子可愛,更像小貓,會一邊調侃他一邊細心幫他把沒有蔥蒜的菜挪到他面前。
果然,程聞敘在看到這份撒滿香菜的粉絲湯的時候,臉蛋不自主皺起來了。
有一點小時候的影子。
宋儀景坐在對面,好整以暇的看著他,目光淡淡。
見程聞敘半天不動筷子。
她唇角漾出一個嘲諷的笑:“程總吃不慣啊?”
程聞敘從下往上抬起一點眼皮,還沒來得及開口回答,宋儀景便又道:
“是了,程總平時應該都吃米其林吧,蒼蠅館子是我們這種人吃的,你吃不慣正常。”
程聞敘目光又垂下去。
宋儀景嘲弄了兩句,心里那口氣也就平了。
她沒真打算讓程聞敘吃香菜,剛才一邊說其實就已經一邊在挑自己碗里的蔥蒜香菜。
她想挑完了直接跟程聞敘換碗。
沒想到程聞敘沒等她弄完,就已經一筷子下去,香菜夾著粉絲,實實在在吃了一大口。
面不改色。
宋儀景愣住了。
莫名其妙生出幾分愧疚。
“你……你吃不慣別硬吃啊,香菜又不是不能挑走!”她有點著急的推了推程聞敘的肩膀,想阻止他繼續吃。
沒想到程聞敘卻笑了笑,原本有些冷淡的面容被熱湯食熨帖的有了一點活人氣,愈發顯得唇紅齒白,英俊逼人。
他眼神落寞,又似有懷念。
“從小到大,只有你知道我的口味。我去程家之后,那邊的廚師每道菜都喜歡用蔥蒜,老頭子喜歡吃西餐,吃牛排,還要用蒜香黃油去煎。”
“我身份尷尬,只能迎合他,表現得跟他口味一致的樣子,才能得到他更多的關注,生活才能好一點,不至于被人欺負的太狠。”
宋儀景:……
又來。
你小子真是一招鮮吃遍天了。
她心里知道這話多半又是程聞敘故意說來賣慘博同情的。
但知道歸知道,心里某個角落卻還是在他說這話的時候微微動了。
有點心酸,還有點心疼。
更多的卻還是不解。
既然過得這么不好,為什么不回來?
寧愿在程家受人白眼,吃不喜歡吃的東西,也要死死攀住那點榮華富貴嗎?
宋儀景嘆口氣,把手里挑干凈香菜的湯碗推到程聞敘面前。
音調冷硬:“你吃這個。”
程聞敘乖乖哦了一聲,又問。
“姐姐要跟我交換嗎?可是我這碗動過了,姐姐不介意吧?”
“哦我忘了,我們要結婚了,姐姐肯定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