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儀景再見到程聞敘，是在片場。

那是她近一年中最狼狽尷尬的一天。

先是幫藝人買咖啡時被別組助理撞到，咖啡漬灑了滿身。

又是在聲情并茂的幫藝人對臺詞時被突然出現的導演打斷。

“宋姐，忘了跟你說了。”

“我們找到更合適的男二號了，至于你們家梁亞……下次再合作吧。”

梁亞是宋儀景最近在帶的男演員，年紀小，一聽這個消息立馬就擺出一張哭哭臉：“宋姐，怎么辦？”

宋儀景哪知道怎么辦。

在她的職業生涯中，遇到過無數次這種事情。

這是最金碧輝煌的地方，也是最不近人情的地方。

說換掉你就是要換掉你，不會有商量的余地。

但即使心中明白，宋儀景的身體還是比大腦先一步做出選擇。

她站起身，面上熟練的掛出笑：

“導演，我們小亞已經把臺詞都背得很熟了，還寫了好多人物小傳。開拍在即，新演員熟悉劇情還要時間，我看還是我們小亞更合適……”

導演看了一眼她衣服上略顯惡心的咖啡漬，皺著眉往后退了幾步，走出了藝人休息間。

“不要說了，這事不是我一個人決定的，整個導演組的決定，你跟我說也沒用。”

宋儀景追著他往前走，不自覺想要伸手去夠身前人的袖子。

卻被導演猛地一揮手推了一把。

宋儀景沒站穩，差點摔倒在地。

想象中的疼痛沒有到來。

宋儀景被身后路過的人接住，落進一個結實的懷抱中。

剛松下一口氣，宋儀景準備站起身道謝。

然而四目相對。

宋儀景覺得自己剛剛還不如直接摔在地上。

摔死算逑。

面前這個男人，長著一張宋儀景最熟悉的臉。

也是宋儀景最痛恨的臉。

一瞬間，心頭涌上說不清的復雜心緒，恨意交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透過網眼，宋儀景仿佛又看到了那年重慶的大雪，看到了他們曾相依為命度過的那幾年時光。

可是程聞敘離開了。

前一天還答應的好好的，會跟她做一輩子家人，第二天就一聲不吭離開重慶，毫不猶豫奔向了有錢親生父親的懷抱。

又四年過去。

眼前的程聞敘高大英俊，穿著整套的定制西裝，連腕表戴的都是兩百萬的鸚鵡螺。

宋儀景冷冷掃過他腕間，沒說話。

導演聽到動靜，轉過身來，見到接住宋儀景的人是程聞敘，膽都要嚇破，一把扯過宋儀景想要她給程聞敘道歉。

“宋姐，這是程總！”程氏是他們這部戲的資方。

他怕宋儀景不認識程聞敘，連忙給人介紹。

言下之意是，你寧愿摔地上也不能摔程總身上啊，那程總是什么人，是你能得罪的起的么？

宋儀景嘲弄一笑：“姓程啊……所以呢？跟我有什么關系？梁亞都被你們換了。”

所以，這個組跟我有什么關系？這個組的資方是死是活又跟我有什么關系？

小導演臉色一陣青一陣紅，沒想到宋儀景會直接把話說這么白。

這不是存心讓他下不來臺嗎！

他狠狠瞪了宋儀景一眼，抓著人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幾分，在心下暗暗發誓以后但凡他能做主的劇，一定都要狠狠溜宋儀景，誰叫她今天亂說話。

正想著，對面的程聞敘卻開口：“你們換掉了梁亞？”

導演啊了一聲，小聲說，

“程總，新找的男二號是總導演的侄子。”

程聞敘眼睫微動，淡淡道：“換回來。”

小導演如遭晴天霹靂：“啊？？可是，可是總導演說……”

“我說，用梁亞。否則撤資。”

程聞敘語氣還是很淡，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目光一寸寸往下，最后定在宋儀景被攥住的那截細瘦手腕上。

宋儀景立馬抽回手，欲蓋彌彰的插進了口袋里。

程聞敘眼神微暗。

剛剛被人捏著手腕威脅的時候沒反應，被他看了一眼卻好像被蛇咬了似的。

就這么討厭他么？

副導演此時終于回過味兒來。

這氣氛不對啊。

這兩人是不是認識啊？

難怪宋姐敢頂撞程總呢，原來是舊相識。

他立馬諂媚笑道：“那我去和總導演說一聲，麻煩宋姐在休息室先等等哈，我馬上把正式合同拿過來給您簽。”

宋儀景覺得說不出的惡心。

想要拒絕，程聞敘卻先一步湊在她耳邊：

“你不在乎的東西，怎么知道別人也不在乎？”

過于親密的距離，程聞敘呼吸間的煙草氣息都噴灑在宋儀景脖頸間，激起一片酥麻感。

話到嘴邊的不用，又被宋儀景咽了回去。

是啊，梁亞跟了她這么久，演的角色不是惡毒男配就是深情死尸。

這次的男二號人設不錯，劇本也好，是她爭取了很久才爭到的資源。

難道為了一時意氣，就要放棄嗎？

就算她愿意，可梁亞愿意嗎？

副導演見他們這樣，更確定這兩人之間有事兒，笑容愈發詭異起來，腳下像踩了風火輪似的溜走了。

過道里只剩下宋儀景和程聞敘兩人。

顯然宋儀景沒有敘舊的想法，面對眼前這個人，她胸中只有無限恨意。

恨他不告而別，恨他背信棄義。

恨他把她一個人丟在重慶的大雪里。

然而程聞敘卻好像讀不懂氣氛，沒事兒人一樣掛著盈盈微笑就打算跟在宋儀景身后一起進去梁亞的休息間。

休息間里，梁亞懵懵坐著，大眼睛里似乎有淚。

一見到宋儀景，眼中淚水終于滾落。

梁亞小聲問：“宋姐，導演怎么說？”

宋儀景尚未回答，程聞敘先一步開口：

“導演說去給你拿正式合同，不換人了。”

梁亞松了一口長長的氣，回過一點神，臉上有了點笑模樣，走過去抱住宋儀景的胳膊，好奇道：“姐，導演為什么突然要換人啊？又為什么不換了？你都跟他說什么了？”

他噙著淚的可憐模樣，實在像極了某人八年前。

宋儀景已經習慣了男孩無意識的撒嬌示弱，她知道梁亞的身世和經歷，也知道這孩子就是把自己當姐姐看，沒別的心思。

但程聞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