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A大西門外公交站,太陽才剛剛懶懶得爬上坡,溫柔地地鋪在站牌和長椅上。
沈雨嫣提前到了,帆布包里裝著林栩今天的“看圖寫話”作業本,還有一只削得極尖的2B鉛筆——林栩說,要“最尖的鉛筆才能寫出最尖的句子”。
她挑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把帽檐壓到最低,只露出鼻尖。上一次在這里哼唱《City of Stars》被“抓包”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她決定今天把自己調成靜音模式。
公交時刻表顯示,下一輛開往靜灣別墅的班次還有十五分鐘,她掏出一本單詞小冊子,假裝認真背單詞,實則耳朵豎得比貓還靈——怕有人靠近,更怕自己一不小心又唱出聲。
離她二十米遠的站牌背面,顧昊蹲在花壇后面,衛衣帽子扣到眉骨,只露出一雙眼睛。他手里握著一杯已經沒冰的美式,紙杯被他捏得皺巴巴。為了“蹲守”,他提前溜出來,連吉他課都翹了。理由很充分:驗證一個猜想——那天自己是不是耳背聽錯了。
十分鐘過去,沈雨嫣始終安靜得像一株盆栽。顧昊蹲得腿麻,換了個姿勢,不小心踩斷一根枯枝,“咔噠”一聲。
沈雨嫣抬頭,目光精準地掃過來,顧昊趕緊把腦袋縮回灌木叢,心里暗罵自己笨。又等了五分鐘,依舊沒有歌聲。他嘆了口氣,決定放棄“偷聽計劃”,拍拍褲腿站起來,假裝剛剛路過。
“嗨,沈老師!”他揮揮手,笑容亮得晃眼,“好巧,你又去家教啦?”
沈雨嫣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巧什么巧,她要去給林栩補課他會不知道么?但她面上不顯,只輕輕點頭:“嗯。”
顧昊自來熟地坐到她旁邊,中間隔了一個書包的距離。他側頭,目光在她緊閉的嘴唇上打了個轉,故意拖長音:“今天怎么不唱歌?我還以為公交站是你的小型演唱會。”
沈雨嫣把單詞冊子往懷里攏了攏,假裝完全聽不懂,聲音淡得像白開水:“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哦——”顧昊拖了個長音,顯然不信。
他轉了轉眼珠,忽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機給林栩發語音:“小鬼,交給你一個任務,幫我測試下你沈老師。”
語音剛發出兩秒,對面就回了條語音,奶聲奶氣卻透著狡黠:“任務不難的話當然可以,不過你要陪我踢足球半小時,不許賴皮!”
顧昊笑出聲,飛快回復:“成交!”
第二次過來,沈雨嫣仍然覺得這個別墅區大得離譜。于是不爭氣的她決定還是跟在顧昊的后面。反正他回家,他到了林栩的家也到了。
顧昊看著跟在身后的小尾巴,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但是也沒有拆穿她。
照例8點到了A-17。林栩今天異常乖,作業本攤在茶幾上,鉛筆削得比昨天還尖,卻遲遲不肯動筆。沈雨嫣彎腰檢查他的握筆姿勢,小男孩忽然抬頭,眼睛亮得像兩顆黑葡萄:“沈老師,你能給我唱首歌嗎?唱完我就寫作業。”
沈雨嫣一愣,下意識拒絕:“老師不會唱歌。”
林栩早有準備,小嘴一撇:“那我不寫了,反正爸爸也不回家吃飯。”說完,還把作業本往遠處推了推,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勢。
沈雨嫣頭疼。她想到暫停更新的賬號和即將搬進去的小區房,她深吸一口氣,妥協:“就一小段,唱完你立刻寫作業。”反正她的粉絲不可能有這么小的小孩子,應該沒關系吧。
林栩小雞啄米似地點頭,小手悄悄摸到桌角的手機,屏幕亮起錄音界面,又飛快熄滅。沈雨嫣沒注意,她清了清嗓子,聲音壓得極低:“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她選的是最保險的兒歌,音域窄,節奏簡單,不易暴露音色。可林栩不滿意,小聲嘟囔:“老師這是幼兒園聽到歌啦!我已經一年級了了!”
沈雨嫣無語:“你剛剛可沒說要選歌,交易已經完成了!”
對哦,那顧昊哥哥也沒選歌,那交易也算完成了!想到這里,林栩點頭如搗蒜。
四點整,后院草坪。陽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地淌在草尖上。顧昊穿著白色短袖,黑色運動短褲,腳踝處露出一小截骨感的線條。他一腳把球踢給林栩,球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落在小男孩腳邊。
“說好了半小時,計時開始。”顧昊抬手,表盤上的秒針滴答往前走。
林栩抱著球,笑得像偷到油的小老鼠:“昊哥,你先聽聽這個!”他把手機遞過去,錄音界面停在00:18,播放鍵一點,沈雨嫣的聲音從揚聲器里飄出來——輕、軟,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顫,音色出色。絕對不像沈雨嫣說的不會唱歌。這是唱功功底很深的高手。
顧昊愣住了。他想起公交站那個安靜的早晨,那個輕輕的但飽含感情的聲音。他低頭看林栩,小男孩得意洋洋:“我就說沈老師會唱歌!”
顧昊揉了揉林栩的卷毛,聲音里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輕快:“干得漂亮。”
半小時的足球時間,陽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沈雨嫣坐在廊檐下批改作業,偶爾抬頭,看見顧昊帶球過人,汗珠順著額角滑到下巴,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她心里忽然生出一點懵懂的情緒,像被羽毛輕輕掃過,不痛,卻癢。
回程的公交依舊擁擠。沈雨嫣坐在倒數第二排,顧昊坐在她斜后方,中間隔了一條過道。車窗外的桂花樹一棵棵倒退,陽光被玻璃濾成柔軟的濾鏡。
顧昊掏出耳機,假裝聽歌,實則反復播放那段18秒的錄音。他忽然起身,走到沈雨嫣身邊,聲音不高,卻足夠讓她聽清:“沈老師,為什么否認會唱歌?”
沈雨嫣一愣,手指無意識地揪住書包帶,聲音低卻清晰:“這是我的私事,與你無關。”
顧昊被噎住,笑容僵在臉上。他站了一會兒,默默回到座位。
她回頭,顧昊沖她挑了挑眉,聲音低低的:“抱歉,越界了。”
沈雨嫣沒說話,只是回過頭,把目光投向窗外。桂花樹影投在玻璃上,像一幀默片。風一過,樹影晃動,她心里那點懵懂的情緒,也被吹得七零八落。
公交繼續前行,桂花味一路隨行,甜得剛好,不膩。只是兩個人之間,忽然多了一條看不見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