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液帶來的灼燒感像條細小的蛇,順著血管鉆進骨髓。艾麗坐在鏡前,看著腕間的黑斑隨呼吸漲落,那些網(wǎng)狀紋路在月光下泛著冷銀,竟與奶奶遺留的鈴蘭香囊里,干枯根莖的脈絡(luò)分毫不差。她只覺的一陣眩暈便失去了意識。當?shù)谝豢|晨光刺破窗簾,她聽見頸骨發(fā)出細微的脆響,像有藤蔓正在脊椎里抽芽——再次睜眼時,身體已不在老樓的房間。周圍是陌生的場景。她自己站在一處石橋上,斷裂的石橋在腳下微微震顫。左側(cè)窩棚區(qū)飄著腐肉與鐵銹的混合氣味。那些用黑色尸體袋與銹鐵皮搭成的棚屋歪歪扭扭,棚頂插著的殘破十字架上,纏著變異生物的脊椎骨,骨頭上刻滿歪歪扭扭的禱詞。拾荒者們?nèi)齼蓛傻囟自谂镂萸埃總€人身上都帶著基因改造的痕跡:穿皮夾克的男人左臂是鱷魚的前爪,指甲縫里嵌著實驗室的玻璃碴,他說自己曾是2079年基因融合實驗的受試者,公司破產(chǎn)后被當作“失敗品”扔進廢料場;穿補丁工裝的女人后背長著對蝙蝠翅膀,翅膜上布滿彈孔,她總用翅膀護住懷里的金屬盒,里面裝著女兒未被改造前的乳牙,那孩子在“凈化日”被噴火器燒成了灰燼;最年長的拾荒者沒有雙腿,下半截身體是條機械履帶,履帶的齒輪上沾著干涸的血跡,他說這是用原初會廢棄的手術(shù)臺零件拼的,而他鈦合金手掌里攥著的半塊實驗手冊殘頁,邊緣還留著牙齒咬過的痕跡——那是他被改造時,拼盡全力從醫(yī)生手里搶來的,上面的鈴蘭圖案被指腹磨得發(fā)亮。
“小心!”機械關(guān)節(jié)的轉(zhuǎn)動聲擦過耳畔,艾麗被猛地拽向后頸。墜落的燃燒物砸在腳邊,焦黑的槐木碎屑里,混著幾枚嵌著基因鏈紋路的牙齒。救她的女孩右眼嵌著塊閃爍的顯示屏,數(shù)據(jù)流在虹膜上滾動,左手卻長著翠綠色的藤蔓,尖端花苞正顫巍巍地綻放,白色花瓣的紋路里,流動著與艾麗血脈相同的金色微光。
“我是莉雅。”女孩咳出的血珠落在花瓣上,瞬間被吸收,“別靠近凈化者,他們的噴火器里摻了噬基因藥劑,連植物的基因都會被燒得面目全非。”
艾麗的目光被那些鈴蘭攫住——花瓣在陽光下逐漸透明,露出里面螺旋狀的血管,與奶奶墳頭盛開的鈴蘭完全一致。又是鈴蘭,她剛要伸手觸碰,那些花突然劇烈顫抖,花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成灰黑色,順著她的掌心鉆進皮膚,留下無數(shù)細小的灼痕,像被基因測序儀的激光掃過。
“這是跨代記憶傳導。”莉雅的機械眼突然亮起紅光,掃描線在艾麗掌心游走,“奶奶說鈴蘭是‘血脈信使’,只有攜帶相同基因標記的人才能接收記憶碎片。你看——”她的藤蔓輕輕纏住艾麗的手腕,接觸點突然亮起,“你的基因序列里,藏著艾氏家族的顯性標記。”
灼燒感從掌心蔓延至心臟時,艾麗的視野被白光淹沒。陌生的記憶碎片在眼前炸開:穿白大褂的人將鈴蘭種子埋進培養(yǎng)皿,營養(yǎng)液里漂浮的基因序列自動組成螺旋狀的鏈條,實驗室門牌上的“艾氏生物研究所”在晃動中逐漸清晰;畫面突然被火焰撕裂,母親將閃著光的碎片塞進鈴蘭花盆時,無名指上的銀戒蹭過花盆邊緣,留下與艾麗懷表內(nèi)側(cè)相同的刻痕;父親的背影在爆炸的火光中模糊前,正將一份標著“禁忌序列:鈴蘭鎖”的文件塞進碎紙機,紙屑飄起的軌跡,與此刻石橋上的煙塵完全重合。
“這些是你曾祖母的記憶。”莉雅的藤蔓分泌出透明汁液,在艾麗掌心畫出地圖,“1943年她失蹤前,把原初會的初代基地坐標,編碼進了鈴蘭基因里......”沒等莉雅說完,刺耳的警笛聲撕裂空氣。凈化者舉著噴火器沖過橋來,領(lǐng)頭者的面罩在奔跑中歪斜,露出從眉骨延伸到下頜的疤痕,那道疤痕在陽光下泛著紫紅,像極了被強行剝離的藤蔓根系。當他的目光掃過艾麗腕間的黑斑時,突然發(fā)出困獸般的嘶吼:“莉莉?!真的是你嗎?我找了你好久了。”領(lǐng)頭者的猙獰臉上,瞬間溫和了些許,從漏出的眉骨下的眼睛里,忽然有顆晶瑩剔透的淚珠,轉(zhuǎn)瞬即逝。“你看你小時候的照片我還留著,我怕我會忘記你,都隨身帶著。”
噴火器的火焰驟然熄滅,丙烷罐在地面滾出刺耳的聲響。男人摘下面罩的瞬間,艾麗在他布滿血絲的瞳孔里,看見自己腕間的黑斑正化作張女孩的臉——眉眼輪廓與相冊里凈化者首領(lǐng)女兒的照片,有著百分之百的重合度。
“她十年前就死了。你醒醒吧。”莉雅警惕的拽著艾麗后退,機械眼投射出段扭曲的影像:穿黑袍的人用藤蔓勒住個小女孩的脖頸,那些灰黑色的藤蔓上,開著與莉雅掌心相同的鈴蘭,“被原初會的基因藤蔓絞斷了喉嚨,尸體扔進了基因熔池。”莉雅拉著艾麗就往橋的另一面跑去,“你等等。。。。。”身后只留下錯愕中帶著惱羞成怒的凈化者首領(lǐng)。“首領(lǐng),咱們追嗎?”一旁站立許久的手下向首領(lǐng)詢問著。“追什么追,她可能只是需要點時間接受我而已。放她們?nèi)グ伞r間會證明的。”奔跑中,艾麗的目光落在凈化者腰間的金屬牌上——編號“A-019”的刻痕邊緣,還留著被藤蔓纏繞的凹痕,與海溝玻璃罐上的“A-017”屬于同一序列。她突然想起凱莉在深海說的話:“原初會最擅長用‘記憶嫁接’操控人心,他們甚至會抽取死者的基因片段,植入活人的意識,讓你以為自己在復仇,其實只是在替他們清理門戶。”
夜幕降臨時,不知跑了多久,艾麗跟著莉雅鉆進廢墟深處的掩體。拾荒者們正在用變異獸的骨骼搭建防御工事,穿鱗甲的女人用章魚觸手校準弩箭,后背長蝙蝠翅膀的男人在巖壁上刻著基因圖譜,最年長的老者斷臂處長著棵小型槐樹,枝葉間掛著的未成熟果實里,隱約能看見蜷縮的胎兒輪廓。看見艾麗,老者上前說“我們都是基因編輯的殘次品。”老者的樹皮皮膚裂開,露出里面年輪狀的基因鏈,“凈化者首領(lǐng)叫凱恩,十年前還是艾氏研究所的安保主管,他女兒莉莉的基因序列,與你的曾祖母有著罕見的匹配度。”琥珀色的汁液從年輪里滲出,滴在地上化作微型三維地圖,“原初會說莉莉死了,其實是把她改造成了‘藤蔓母本’,現(xiàn)在就關(guān)在凈化者基地的地下冷凍庫——諷刺的是,他親手建了那座監(jiān)獄。竟然不知道里面困著他的女兒。現(xiàn)在還被原初會蒙蔽,幫著原初會做事。”老者搖搖頭惋惜道。就在此時,
艾麗的掌心發(fā)燙,鈴蘭灰在皮膚下游動,組成冷凍庫的立體剖面圖。她看見編號“L-0713”的艙體里,蜷縮的人影被灰黑色藤蔓纏繞,那些藤蔓正順著血管往里鉆,基因序列在紫外線下閃爍,與莉雅左手藤蔓的序列完全一致。
“他們用鈴蘭基因培育控制藤蔓。”莉雅的機械眼突然發(fā)出急促的警報聲,屏幕上彈出的基因?qū)Ρ葓D里,艾麗的序列與鈴蘭基因有著73%的重合度,“你的曾祖母發(fā)現(xiàn)鈴蘭基因能穩(wěn)定混沌序列,原初會找你,就是為了提取完整的‘鎖芯’序列。”突然,遠處傳來劇烈的爆炸聲。艾麗爬上掩體頂部,看見凈化者基地的方向亮起沖天火光,無數(shù)灰黑色的藤蔓從火光中鉆出,在夜空織成巨網(wǎng),網(wǎng)眼處滲出的紫色黏液,落在地上腐蝕出冒著白煙的小洞,形狀竟與基因鏈的堿基對相同。她腕間的黑斑劇烈疼痛,那張女孩的臉在皮膚下游動,嘴角撕裂的弧度越來越大,最終定格成無聲的尖叫。
爆炸的熱浪順著風卷來時,艾麗感覺鎖骨處的皮膚正在開裂。黑斑像被烙鐵燙過般發(fā)紅,那張女孩的臉在皮膚下扭曲,眼窩處滲出金色的液體,與她掌心血珠的顏色如出一轍。莉雅的機械眼投射的地圖正在快速閃爍,冷凍庫的位置被刺眼的紅光覆蓋,那些灰黑色的藤蔓正順著通風管道往里鉆,吸盤在金屬壁上留下的痕跡,組成了“自毀程序啟動”的基因密碼。
“他們在強行激活控制藤蔓的‘噬憶模式’。”莉雅的藤蔓劇烈顫抖,翠綠色的葉片上浮現(xiàn)出細密的血絲,“我的基因與莉莉是同源編輯體,她現(xiàn)在的痛苦正在同步傳導——那些藤蔓在啃食她的記憶核心,再等十分鐘,原初基因庫的坐標就會被徹底銷毀。”
老者用樹皮手臂拍了拍艾麗的肩,年輪紋路里滲出的琥珀汁液,在她掌心凝成枚鈴蘭形狀的晶體:“凱恩胸口有塊基因印記,是莉莉出生時他妻子用基因針留下的,那是唯一能暫時屏蔽藤蔓控制的鑰匙。”晶體突然折射出畫面:凱恩抱著年幼的莉莉站在研究所花園,女孩手里的鈴蘭花被風吹落,花瓣在地面拼出“艾”字的基因序列;實驗室警報響起時,莉莉的哭聲混著藤蔓抽芽的脆響,凱恩的手臂被藤蔓纏住,皮膚像羊皮紙般撕裂,露出底下與艾麗相同的金色血脈。
“我們得去救她。”艾麗的聲音發(fā)顫,腕間的黑斑已蔓延到鎖骨,那張女孩的臉正對著她眨眼睛,睫毛上沾著的虛擬淚珠里,映出冷凍庫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莉雅的機械眼突然彈出根細長的金屬針,刺入她的掌心:“這是基因同步器,能讓你和莉莉的意識暫時連接,但要小心‘噬憶藤’——它會把你的記憶當成養(yǎng)料,一旦被纏上,你會忘記自己是誰。”
掩體的大門在此時被撞開。凱恩舉著噴火器站在門口,火焰的光映得他臉上的疤痕像條活物。他身后的凈化者們舉著武器,卻沒人敢上前——他們的機械義肢正在生銹,關(guān)節(jié)處滲出黑色的黏液,變異獸骨武器上的骷髏紋在艾麗腕間黑斑的映照下,竟?jié)B出與盧卡斯相同的黑色血液。
“把她交出來。”凱恩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噴火器的噴嘴對準莉雅,“我認得原初會的共生標記,她身體里藏著莉莉的意識碎片。”
莉雅突然將艾麗推到身后,翠綠色的藤蔓猛地暴漲,纏住了凱恩的噴火器:“你清醒點兒,看看她的眼睛!”她嘶吼著,機械眼投射出艾麗的瞳孔——那里倒映著鈴蘭花的影子,與凱恩口袋里那張泛黃照片上,莉莉七歲生日時的瞳孔,有著完全相同的光折射角度。
凱恩的手指劇烈顫抖,噴火器“哐當”落地。他突然扯開衣領(lǐng),露出胸口盤繞的疤痕,那些像藤蔓般交錯的紋路,與艾麗腕間的黑斑完美重合,接觸點甚至泛起相同的金色微光:“這是莉莉出生時,她母親用基因針刻在我身上的……”他的聲音哽咽著,指腹摩挲著疤痕中心的鈴蘭印記,“原初會的人說她死了,可這印記十年來每個午夜都會發(fā)燙,就像她在喊我。”
遠處的爆炸聲越來越近,灰黑色的藤蔓已爬滿廢墟的天空。艾麗突然抓住凱恩的手腕,黑斑與他胸口的疤痕相觸的瞬間,一道白光炸開——她們看見莉莉蜷縮在冷凍艙里,無數(shù)藤蔓從她的脊椎鉆出,在艙壁上組成“原初基因庫”的三維坐標,而艙門的密碼鎖上,刻著朵鈴蘭,花瓣數(shù)量正好是七片。
“密碼是她的生日。”凱恩的眼淚混著血滾落,砸在艾麗的手背上,與她的血珠融為一體,“7月13日,鈴蘭的花期最后一天。”
莉雅的藤蔓指向北方:“噬憶藤已經(jīng)突破她的記憶屏障!再不去,坐標會永遠消失!就無法將她救出,她會一直困在那里。不生不滅,無感無情,只會淪為原初會控制的玩偶!”她急忙拽著艾麗往廢墟外跑,凱恩撿起噴火器跟在后面,火焰在他身后筑起一道火墻,暫時擋住了追來的藤蔓——那些灰黑色的枝條在火中扭曲,發(fā)出的慘叫聲里,詭異的混著莉莉童年時的笑聲。
艾麗奔跑時,掌心的鈴蘭灰徹底融入皮膚。她想起奶奶臨終前,攥著她的手在床單上畫的圖案——那朵鈴蘭的根莖彎彎曲曲,最終指向床板下的暗格,里面藏著曾祖母的日記。“鈴蘭的根莖會記住土壤的溫度,”奶奶的聲音仿佛就在耳畔,“就像基因會記住所有愛過的人,無論隔了多少個春天。”此時腕間的黑斑此刻化作一朵完整的鈴蘭,在月光下泛著銀光,花瓣上的紋路,與日記里的基因圖譜完全吻合。
當她們沖出廢墟時,凱莉正騎著巨大的章魚在云層里等候。章魚的眼睛里映出北境冰原的景象,紫色光柱刺破云層的位置,與艾麗第一次夢境里的蒲公英落點完全一致。“原初會的主力都去冰原了,”凱莉的魚尾濺起的浪花里,浮出無數(shù)細小的鱗片,每一片都映著基因鏈的影子,“他們以為第一個碎片在那里,卻不知道真正的坐標,藏在血脈記憶里。”
艾麗抬頭望向冰原的方向,那里的夜空被紫色光柱染透,像極了基因測序儀的激光束。她摸向鎖骨處的鈴蘭印記,突然明白——所謂的基因碎片從來都不是實物,而是藏在血脈記憶里的坐標。曾祖母的研究筆記、父母的實驗室坐標、莉莉的冷凍艙位置……這些碎片像鈴蘭的花瓣,而她,就是串聯(lián)所有花瓣的花莖。
章魚的觸手托著她們升空時,艾麗最后看了眼廢墟。凱恩正舉著噴火器,在火墻后向她們揮手,他胸口的疤痕在火光中亮得像顆星。而莉雅的藤蔓上,新的鈴蘭花正在綻放,花瓣上的紋路里,流動著屬于未來的基因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