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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暗羽歸·驚破局

石室內(nèi),時間仿佛被那盞搖曳的殘燈和明指尖顫動的金針拖拽得無比粘稠、緩慢。每一息都如同刀刮,在人心頭刻下焦灼與絕望的痕。冷月凝的脈搏微弱得如同蛛絲,每一次幾乎探不到的跳動,都讓明的心臟隨之抽搐,她將所有精神氣力都傾注在那幾枚金針之上,與無形卻獰惡的死神進行著寸土必爭的拉鋸。參湯的熱氣在冰冷的空氣中迅速消散,如同此地眾人心中那點微薄的希望。

樂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金算尺冰冷的觸感無法壓下內(nèi)心的滾燙焦慮。賬冊上那些冰冷的數(shù)字——黍米三袋半,傷患四十七……每一個都像沉重的石頭壓在她心頭。塢堡已成孤島,風雨飄搖,大姐命懸一線,下一步該如何走?天機樓的下一波攻勢會在何時以何種方式襲來?這些問題像毒蛇般啃噬著她的理智。

就在這時,老李那帶著驚疑的低聲稟報,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驟然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寂!

樂的反應快如閃電,商人的謹慎和此刻肩負的責任讓她第一時間選擇了最穩(wěn)妥的應對——控制、探查、戒備。她吩咐老李帶好手悄悄跟隨,自己則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將短刃藏在袖中,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冷靜,推門而出。

廢棄碼頭。洪水渾濁,嗚咽著拍打殘破的棧橋和朽木。天光晦暗,雨絲雖細卻冰冷刺骨。那條掛著白布的小舢板,如同幽靈般停在不遠處的水面,與這荒敗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卻又透著一種詭異的和諧。

樂的目光如鷹隼般鎖定了船上那披著斗篷的身影。身形不算魁梧,甚至有些……單?。縿澊膭幼鬏p盈熟練,對這片兇險水域了如指掌。這絕非常人。她刻意用冷硬肅殺的話語試探,試圖占據(jù)主動,心中卻已繃緊最警惕的弦。

然而,斗篷下傳出的聲音,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清越,慵懶,甚至帶著點玩世不恭的調(diào)侃。沒有敵意,沒有恐懼,反而像……老朋友間的打趣?樂的心頭疑云更濃,幾乎認定這是某種更精巧的騙局或是攻心之計。她再次厲聲警告,身后的弩箭是她最直接的底氣。

那聲“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嘆息,那點委屈的語氣,讓樂幾乎氣結(jié),更確信來者不善。但下一秒,當那只纖細修長的手從斗篷下探出,指尖捏著那枚暗紫色、雕刻著繁復翎羽鱗紋、中央一個古樸“影”字的令牌時——

樂的目光瞬間凝固了!瞳孔劇烈收縮!

紫鱗令!

她絕不會認錯!父親云澤君貼身珍藏、代表著金鱗閣最高機密和絕對信任的信物,見令如見閣主!可…可它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在一個如此詭異出現(xiàn)的人手中?是父親昏迷前留下的后手?還是…天機樓那幫雜碎偽造的、足以以假亂真的陷阱?巨大的震驚和更深的警惕如同冰水澆頭,讓她渾身發(fā)冷,手指下意識扣緊了金算尺的機簧,聲音因極度的緊張而繃直:“你…你這令牌從何而來?!”

那斗篷人輕笑一聲,手腕一翻,紫鱗令消失不見。緊接著,那清越慵懶的聲音再次響起,吐出的字句卻如同驚雷,一道接著一道,狠狠劈入樂的心海最深處!

“云澤深處水連天,麟影翩然落誰家?五妹貪玩歸來遲,不知…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可還安好?塢堡的黍米粥,可還給我留了一碗?”

轟——?。?!

樂只覺得腦海中仿佛有萬千銅鐘同時轟鳴炸響!震得她神魂搖曳,耳畔嗡嗡作響!

這打油詩!這玩笑話!這是只有她們姐妹和父親極少數(shù)時候才會提及的、關于她們五人出身隱喻的私密笑談!麟影,指的是出生時伴有異象、被父親戲稱“紫麟踏云”而降的最小的妹妹!貪玩、留粥…更是小時候她們常用來打趣那個總溜得沒影的小丫頭的戲言!

巨大的、難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重的、害怕這只是敵人精心編織幻夢的恐懼,如同兩只巨手狠狠攥住了樂的心臟,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死死盯著那斗篷身影,眼睛瞪得極大,聲音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急切和哽咽:“你…你是…”

斗篷人似乎終于滿足了惡作劇的心理,輕笑一聲,緩緩抬起了另一只手,拉下了遮臉的兜帽。

一張年輕、精致、帶著長途跋涉風霜卻難掩靈動的臉龐,映入樂的眼簾。

琥珀色的眼瞳,如同最上等的蜜蠟,在昏暗光線下流轉(zhuǎn)著狡黠、疲憊、關切混雜的復雜光芒。嘴角那抹慣有的、仿佛什么都不在乎又什么都了然于心的慵懶笑意,不是她那失蹤多年、被父親以“學規(guī)矩”為名送走的五妹——千面嬌·玥,又是誰?!

“三姐,”玥看著樂那副震驚到失語的模樣,眼中的笑意加深,語氣卻放緩了下來,那份慵懶之下,是無法掩飾的沉重和疲憊,“好久不見。看來…我回來得,還不算太晚?!?

她頓了頓,目光似乎穿透了樂,望向她身后那殘破的主堡,聲音壓得更低,卻清晰無比地傳入樂和身后同樣目瞪口呆的老李等人耳中:“我?guī)砹恕恍┩饷妗物L下雨’的消息,還有…幾條或許能幫我們‘換個瓦片’、‘透透氣’的路子?!?

她輕輕拍了拍身邊舢板上那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狹長箱子,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然后抬起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帶著一絲近乎可憐兮兮的表情,看向樂:“能…先讓我上岸,喝口熱粥再說嗎?這一路躲著風繞著雨,可不容易,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是她!真的是她!這語氣,這神態(tài),這看似抱怨實則點明艱辛的方式!

所有的疑慮、震驚、緊繃的神經(jīng),在這一刻如同冰封的河面驟然開裂,洶涌的情感洪流瞬間沖垮了樂的堤防!她猛地深吸一口氣,那股一直強撐著的冷靜和戒備土崩瓦解,眼眶瞬間就紅了,朝著身后依舊緊張地舉著弩箭的老李等人用力一揮手,聲音帶著再也壓抑不住的激動和哽咽,甚至破了音:

“收起弩箭!快收起!是自己人!放她過來!”“是…是五小姐!是玥兒!是五小姐回來了?。 ?

老李和兩名潛鱗衛(wèi)如夢初醒,慌忙放下弩箭,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和困惑,手忙腳亂地想要找東西搭把手讓小船靠岸。

樂已經(jīng)幾步?jīng)_到了殘破的棧橋邊緣,不顧積水濕了鞋襪,朝著小舢板伸出手。她的目光死死鎖定在玥的臉上,仿佛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翱?!快上來!”聲音依舊帶著顫。

玥笑了笑,撐篙輕輕一點,小舢板靈巧地靠上棧橋殘骸。她輕盈地一躍而上,身姿矯健,落地無聲,顯示出不俗的功底。她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然后抬頭,看向沖到自己面前的樂。

姐妹二人,在這片彌漫著血腥、洪水腥氣和絕望氣息的廢墟碼頭上,時隔多年,再次對視。

樂看著玥臉上那幾分陌生的風霜痕跡,看著她眼中那沉淀下來的、不同于少女時期的深邃和疲憊,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終只化作一句帶著哭腔的質(zhì)問:“你…你這死丫頭!這些年…你跑哪里去了?!父親他…”她猛地頓住,想起昏迷不醒的父親和生死一線的大姐,心如刀絞。

玥臉上的慵懶笑意微微收斂,琥珀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深切的痛楚和黯然,她輕輕搖了搖頭,聲音低沉了下去:“三姐,這些容后再說。先告訴我,家里…怎么樣了?大姐、二姐、四姐她們…可好?我剛才遠遠看到堡外有廝殺痕跡,聞到血腥味…”

樂的心猛地一沉,狂喜過后,冰冷的現(xiàn)實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她一把抓住玥的手臂,力道大得幾乎掐進肉里,聲音急促而沙?。骸按蠼銥橥藦姅?,動用禁術,重傷垂死!二姐正在里面用金針為她吊命!四妹操控機關弩也耗盡了心力!塢堡…塢堡差點就沒了!我們剛打退水龍幫和翻江蛟的圍攻,但損失慘重,彈盡糧絕!”她的話語又快又急,仿佛要將所有的艱難和痛苦都倒出來。

玥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那點殘存的慵懶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銳利如刀鋒般的凝重和憤怒!她反手握住樂的手,指尖冰涼卻有力。“帶我去看大姐和二姐!”她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還有,這個箱子,小心抬進去,里面的東西,或許能救急!”

她指向舢板上那個沉重的油布包裹。

孤星引路,暗羽歸巢。在這血火未熄、前途未卜的絕境,這最后一只、也是最為神秘莫測的離巢雛鳳,終于歸來。她帶來的,是絕望中的微光,還是另一場更大風暴的前奏?無人知曉。但至少在此刻,她那看似單薄的身影,卻仿佛為這艘即將沉沒的孤舟,注入了一根意想不到的、堅韌的龍骨。

樂看著玥眼中那熟悉又陌生的銳光,心中百感交集,卻莫名地安定了些許。她重重點頭,緊緊拉著玥的手,轉(zhuǎn)身快步走向主堡:“跟我來!快!”

老李等人連忙小心翼翼地抬起那個沉甸甸的、神秘的箱子,緊隨其后。

石室的門被再次推開,昏黃的光線和壓抑的氣息涌出。

室內(nèi),明全神貫注于金針之下那微弱的生機,對門外發(fā)生的一切恍若未聞。

而江湖這盤死棋,似乎真的因為這顆意外歸來的、名為“千面嬌”的棋子,開始悄然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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