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星聽見《兩只老虎》的摩爾斯電碼時，手指已經貼上了通風管內壁。那聲音斷斷續續，像是被什么擋了一下，又像是有人故意放慢節奏。她沒動，只用指尖在金屬上輕輕敲了兩下——回應的節拍立刻變了，從童謠轉成一段短促的震動頻率。

是江朔在用耳釘接收信號。

她順著管壁往前爬，膝蓋壓過之前留下的碎鏡片。那些玻璃邊緣被她用手術刀磨過，現在像小刀一樣嵌在掌心。她沒甩開，反而把它們攏得更緊了些。沈硯站在下方，抬頭看著通風口，風衣下擺沾著血跡，顏色比剛才深了。

“別再往前。”他說。

她沒理他，只把一塊碎鏡片夾在筆尖，輕輕推出去。鏡面斜斜卡在通風口轉角，反射出一道微弱的光。光斑落在對面墻上，勾出一條筆直的線，直指走廊盡頭那扇不起眼的金屬門。

門縫底下沒有光。

但她記得江澈的匕首轉了三圈那天，說過一句話：“真正的保險庫，不會亮燈。”

她翻身落地，腳踩在一塊松動的地磚上。沈硯伸手想扶，被她側身避開。他沒再靠近，只是從內袋掏出那個褪色的蝴蝶發卡，輕輕放在她剛才爬過的通風口邊緣。

“它能干擾低頻信號。”他說，“如果里面有感應器，會誤判成昆蟲震動。”

江晚星看了他一眼，彎腰撿起發卡，塞進袖口。她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地磚接縫的空隙里。三十七步后，她停在門前，從包里取出簽字筆，擰開筆帽，把筆芯倒出來。金屬細管在她指間轉了一圈，插進鎖孔底部的小孔。

里面傳來輕微的滴答聲。

她閉眼，耳朵捕捉著節奏。前五秒穩定，第六秒延遲0.3秒，第七秒又快了0.1秒——是老式電磁鎖，靠電流脈沖計數開啟。她掏出手機，調出錄音功能，播放一段心跳聲。那是她從母親日記里還原的原始聲紋，和Queen常用的指令波形相似，但頻率低了兩個赫茲。

鎖芯“咔”地響了一下。

門開了。

里面沒有燈，也沒有空氣流動。江晚星摸出手表，調到紅外模式。屏幕亮起的瞬間，她呼吸一滯。

二十八個培養艙，整齊排列在地下空間里。每個艙體都呈半透明狀，表面覆蓋著黑色薄膜，像是防電磁泄露的涂層。艙蓋上貼著編號，從W-02到W-29，唯獨缺了W-01。

她走近最近的一個，伸手觸碰艙壁。薄膜下有液體流動的痕跡，但溫度顯示為常溫，不像維持生命所需的低溫環境。她用簽字筆尖劃開一小塊膜層，露出底下玻璃。里面空的，只有殘留的管路和干涸的營養液痕跡。

“都被轉移了。”沈硯低聲說。

她沒回答，只走向最深處那個編號W-29的艙體。它的位置比其他艙高出十公分，底座有新焊的痕跡。她蹲下，用筆尖撬開底板螺絲，取出一塊電路板。芯片型號她沒見過，但接口標準和江澈車上那套軍用系統一致。

她把芯片收進包里，站起身時，腳邊踢到個金屬物件。

是個嬰兒腳環。

銀白色的，表面刻著一圈細小的紋路，像是某種編碼。她撿起來，翻到背面，看見兩個字母：**Echo**。

她的手指頓了一下。

這不是她用過的任何馬甲代號。但字體風格，和她匿名投稿心理專欄時用的襯線體一模一樣。她記得那次投稿后，編輯說“Echo”這名字太冷，建議換個溫暖點的。她沒換，因為那是母親筆記本里反復出現的詞。

“誰會知道這個代號？”沈硯問。

她沒說話，只把腳環攥進掌心。金屬邊緣壓進皮膚，留下一道淺痕。她轉身往回走，腳步比來時快。沈硯跟上，手一直放在袖口，隨時準備抽刀。

回到地面時，天還沒亮。街道安靜，便利店的燈還亮著。她沒進店，而是拐進旁邊的小巷，推開一扇掛著“唐記”木牌的門。

中藥鋪里沒人。

柜臺上擺著一碗剛熬好的粥，熱氣還沒散。旁邊壓著張紙條：“你媽喜歡這個配方。”

她盯著那碗粥，沒動。唐小滿說過，她母親的骨灰混在青瓷土里，燒成了所有容器。她伸手摸碗底，蓮花紋路清晰，溫度剛好。

她把腳環放進粥碗，沉到底部。

三分鐘后，她取出腳環。表面的編碼在熱氣作用下變了色，顯出一串數字：**1998.07.14**。

那是她的生日。

也是“基因玫瑰”計劃正式啟動的日子。

她把腳環收好，轉身出門。沈硯站在門口，手里拿著那個蝴蝶發卡，正對著路燈看。光穿過發卡的塑料片，在地上投出一道扭曲的影子。

“這東西不是裝飾。”他說，“它是信號放大器。能接收特定頻率的聲波。”

她接過發卡，翻過來，看見內圈刻著一行小字：“給小晚的第一個禮物。”

字跡和母親日記里的簽名，完全一樣。

她把發卡和腳環一起放進包里，走向街角的公交站。車還沒來，她靠著站牌站著，手指在包邊輕輕敲擊。沈硯站她旁邊，沒再說話。

公交車來了，車門打開。

她剛要上車，包里的手機震了一下。

是林雪芽發來的消息：“你讓我查的產房記錄，有個異常——當年接生的護士，指紋和現在江家廚房的幫工對上了。”

她盯著那條信息，沒回。

車門關閉，公交車駛離。她站在原地，看著車尾燈消失在路口。

沈硯問：“不去找她？”

她搖頭：“她活到現在，是因為一直裝不認識我。”

“那你打算怎么辦？”

她從包里拿出簽字筆，擰開筆帽，把筆芯拔出來。金屬細管在她指間轉了一圈，插進手機耳機孔。三秒后，一段音頻被導出到云端。那是她從通風管錄下的《兩只老虎》摩爾斯電碼。

她把筆裝回去，重新擰好。

“先去唐小滿說的那間老藥房。”她說，“她母親留下的檔案柜，第三層左邊。”

沈硯點頭，攔了輛出租車。

車開到半路，她突然說：“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Queen要用童話當暗語？”

“因為孩子會信。”他說。

“不。”她看著窗外，“因為大人忘了自己曾經信過。”

出租車停在一條老街口。藥房門鎖著，玻璃上貼著“暫停營業”。她從包里取出腳環，用邊緣撬開鎖舌。門開了，一股陳年藥材味撲面而來。

她走進去，直奔檔案柜。第三層左邊，一排牛皮紙袋整齊排列。她抽出最外側那本，封皮寫著：**胚胎培育記錄·1998年度**。

翻開第一頁，是一張手繪圖。

畫的是二十八個玻璃艙，排列方式和地下那間一模一樣。每個艙旁標注著日期、基因序列編號，以及一句簡短評語。

W-02：“情感波動過強，終止培養。”

W-05：“聽覺敏感度超標，銷毀。”

W-18：“右手有胎記，保留觀察。”

她翻到最后一頁。

W-29的評語是：“成功激活母體聲紋共鳴，進入最終階段。”

下面畫了一朵玫瑰，花瓣由DNA雙螺旋構成。

她合上本子，手指停在封皮上。

沈硯站在門口，忽然說：“你左手腕的胎記，是不是一直在發燙？”

她沒回答。

因為她的手指剛摸到胎記，就發現藍絲帶不知什么時候松了。絲帶垂在腕邊，露出底下淡藍色的痕跡。那塊皮膚，正微微發亮，像有電流在游走。

她低頭看手腕，又低頭看腳環。

銀白色的金屬環上，“Echo”兩個字母，在昏暗光線下，忽然閃過一絲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