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臺上。
鐘燕愣住了。出現在他眼前的不是預想中的答案,而是一大包碼放整齊的——武器和衣物。其中有一把漆黑的繡春刀。
“你……怎么弄到這些東西的?”他聲音干澀,手指卻像有了自己的意志,顫抖著撫上冰冷的刀鞘。刀鞘通體玄黑,上面浮雕著繁復精美的龍紋,在昏暗光線下流轉著幽暗的光澤。
嗆啷——他拔刀出鞘!一泓寒芒毫無保留地傾瀉而出,鋒利的刀刃仿佛能切割空氣。刀身并非光潔如鏡,而是蝕刻著一條盤繞的黑金龍紋,金線在冷光中若隱若現,最引人注目的是刀柄末端——那赫然是一個倒懸的十字架!
陳紫嫣正背對著他,快速整理著衣物:“一會兒會用上。把頭轉過去。”話音未落,她已經利落地脫下了藍白校服外套。
鐘燕觸電般猛地回頭,心臟狂跳,一股強烈的不安攫住了他。這女人……到底什么來路?!她不僅知道自己會刀,連自己最隱秘的喜好都一清二楚?!
他強迫自己冷靜,擔憂樓下的狀況,小心翼翼地探頭望去。操場上,那十幾個持槍歹徒依舊牢牢控制著蹲伏的師生。然而,在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教師樓后的陰影里,兩個鬼祟的身影正快速移動——正是王勇,以及那個叫小楚的歹徒!
王勇怎么會和歹徒在一起?!鐘燕心頭疑云密布,正想再看仔細——
“我好了,你也趕緊。”陳紫嫣清冷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鐘燕剛回頭,一套衣物就劈頭蓋臉飛了過來。他下意識接住,抬眼看向陳紫嫣,呼吸不由得一窒。
眼前的陳紫嫣已徹底褪去學生的青澀。黑色短款皮夾克勾勒出利落線條,內搭高領黑色打底,疊戴的金屬項鏈在頸間碰撞出冷冽聲作響。
“看夠了嗎?”陳紫嫣的催促打斷了他的愣神。鐘燕這才回過神,拿著衣服繞到她身后更換。
片刻后,鐘燕也煥然一新:短款黑色馬甲罩在襯衫外,長袍風衣垂落,黑色長褲勾勒出傲人的線條,一個醒目的紅色莫比烏斯環掛墜懸在胸前。
“還不錯。”陳紫嫣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暫停留,隨即落到他手中的刀上,“拿好它,準備一下,要開始了。”
“你怎么知道我會用刀?還偏偏是唐刀?”鐘燕心中的疑團越滾越大。
“你話怎么這么多?”陳紫嫣微微蹙眉,反問道,“你以前……也這么多問題嗎?”
鐘燕一怔,仔細回想。確實,自己向來冷靜自持,今天卻像個問題簍子。也許是這一天離奇到足以顛覆他三十年建立起的認知框架。“好,不說這些,”他深吸一口氣,目光灼灼地盯住陳紫嫣,“現在,該解釋這一切了。”
“我做了一個夢。”陳紫嫣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一個關于你的夢。”
“……就憑一個夢?”鐘燕覺得這解釋荒謬得可笑。
“你知道嗎?”陳紫嫣的目光穿透他,仿佛看向虛空,“人夢到的,都是在現實中見過的人,哪怕只是一瞬的擦肩。但我……”她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嘲的疏離,“我幾乎與世隔絕,很少與人接觸。”
“所以呢???”鐘燕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你呢?”陳紫嫣突然直視他的眼睛,那目光銳利如針,“你是不是也做了……奇怪的夢?”
嗡——
鐘燕感覺大腦里仿佛有一個銹死的齒輪被這句話猛地撬動,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她為什么會知道?!那個模糊混亂、只有人影和聲音的夢……
等等……聲音?!
他僵硬地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看向陳紫嫣,聲音干澀得厲害:“我……好像……也夢到了你……”
“夢到了什么?”陳紫嫣追問,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對!就是聲音!陳紫嫣此刻的清冷聲線,與夢中那句縈繞不去的低語高度重合!他艱難地復述:“你說……‘鐘燕,我相信你。’……”
“那你猜,我夢到了什么?”陳紫嫣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復雜的光芒。
鐘燕的震驚已無以復加,但強大的意志力讓他迅速壓下翻騰的心緒,聲音沙啞地問:“……夢到了什么?”
陳紫嫣深吸一口氣,仿佛在汲取勇氣:“我夢到……你提著這把倒十字的刀,站在我身前,面對著一片……無法形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沉默。天臺上只剩下風聲。
“好……一樣離奇,一樣無法用常理解釋。”鐘燕強迫自己梳理邏輯,“我很確定,在今天之前,我們從未見過。但幾乎在同一時間,我們夢到了彼此,夢到了對方的片段……這已經超出了科學的范疇。”他腦海中閃過清晨那詭異的黑影和“暴食”的嘶吼,但此刻并未提及。
“所以我來找了你。”陳紫嫣的語氣帶著一種宿命般的篤定。
“但為什么是天臺?為什么準備這些武器?”鐘燕指向那堆軍火般的裝備。
“在夢到你之后……”陳紫嫣的眼神變得遙遠而驚悸,“畫面……跳轉了。像老舊的電視信號,閃爍,扭曲……然后,我看到了……”
她的聲音微微發顫:“一個模糊的身影……懸浮在城市上空……接著,我好像被什么東西……襲擊了……視野里的城市在崩塌,在腐朽,人們像受驚的獸群在奔逃,卻不知在躲避什么……然后我就驚醒了。這種夢,我這輩子第一次做。”她閉上眼,似乎在平復情緒,“醒來后,我拼命回想,近一年,甚至幾年,我是否見過夢里的你……答案是沒有,一個都沒有。”
“因為夢中印象最深的,是你的臉和你手中的刀,所以我聯系了一個……人脈極廣的朋友。”陳紫嫣省略了細節,“我向他描述你的樣子,問他是否見過。結果出乎意料,他說你就在他的學校工作。我立刻請求他,想辦法在今天之內把我安排進你的班級。他的效率……高得可怕。手續很快辦好。”
“但我沒有立刻去學校。”她指向地上的裝備包,“我花時間,準備了這些。”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鐘燕的目光掃過那些絕非尋常人能弄到的武器,最后落回自己手中的倒十字唐刀,“普通人……可搞不到這些。”
“秘密。”陳紫嫣的回答簡短而堅決。
鐘燕還想問點什么,突然,天空像是被人按下了關燈鍵,瞬間變得漆黑無比。
樓下的人躁動了起來,各種各樣的尖叫響徹城市,天臺上的鐘燕和陳紫嫣也一樣不知所措,互相問著對方。
“怎么回事?!”
“不知道……但是……你有沒有聞到什么奇怪的味道?”腥臭的刺鼻味灌滿了鼻腔,讓人作嘔。
然后,它來了。
那東西毫無征兆地撕破了黑暗的天幕中央。不是星辰的微光,不是月華的清輝,而是一顆驟然點燃的、酷似太陽的熾熱火球。它的光芒慘白刺目,帶著一種非自然的、金屬般冷硬的質感,蠻橫地犁開厚重的黑暗。
火球前漂浮著一個身影,那身影雙手張開,縷縷金色與紅色的光閃爍在他的周邊,顯得神圣而又怪誕。
因為那偽日的照耀,天空再一次明亮起來,但是再也不是以前的天空了。
血紅的霧霾充斥著天空,毫不留情的填滿了世界,逐漸消散,隨即是更讓人震驚的一幕:
一座由搏動血肉、扭曲筋絡和森然白骨構成的、無邊無際的城市緩緩顯出形狀,它蠕動著,擴張著,其邊緣迅速向黑暗的天際線蔓延,以一種褻瀆神靈的姿態,將整個地球裹入它那巨大、溫熱的腹腔之內。
鐘燕與陳紫嫣猛地一顫,雙腳離開了堅實的地面。沒有風,沒有牽引光束,他的身體就那么突兀地、輕飄飄地懸浮起來,如同被無形之線操縱的木偶。他松弛地垂著頭顱和四肢,臉上凝固著一種被抽空了靈魂的空白。
第三個、第四個……如同被狂風卷起的灰燼,無數身影從高樓窗臺、車水馬龍的街道、甚至蜷縮的地下室角落,被那偽日的冰冷光芒所“捕獲”,無聲無息地飄離了地面。
他們匯成一股股逆流而上的、沉默的洪流,密密麻麻,向上方那搏動著的、散發著濃重血腥味的血肉蒼穹涌去。沒有呼喊,沒有掙扎,只有偽日光芒下死寂的上升,只有血霧被擾動時發出的、如同巨大肺葉呼吸的粘膩聲響。人影被血霧吞沒,被那些蠕動的孔洞悄然吸入,如同水滴融入腐臭的沼澤。
當最后一批飄渺的身影消失在血肉城市深處,包裹著地球的龐然巨物內部,發出了沉悶而駭人的轟鳴。偽日的光芒似乎也為之黯淡了一瞬。隨即,那層疊如山巒、由億萬生命組織構成的壁壘開始了史無前例的蠕動和解體。巨大的、如同大陸板塊般的肉塊在偽日的冷光下緩緩分離、滑動,發出濕滑粘膩的、仿佛整個星球在被活剝的撕裂聲。包裹圈如同一條完成獵食的宇宙巨蟒,帶著一種令人靈魂凍結的從容,緩緩松開了它盤踞的軀體。
地球的輪廓在偽日的照耀下再次顯現,卻已徹底改換了模樣。血肉城市并未離去,它在解體的風暴中開始了與大地駭人的融合。
那些高聳的骨肉巨塔轟鳴著沉降,深深插入地殼,如同支撐新世界的活體脊柱;寬闊的筋脈溝壑如同巨大的傷疤橫貫大陸,粘稠的暗紅“血液”奔涌而下,注入干涸的海洋河床,蒸騰起腥熱的血霧;無數偽日下閃爍的孔洞開闔于平原、山巔,如同星球新生的呼吸口。
曾經的城市廢墟上,覆蓋著珊瑚般增生、閃爍著幽暗磷光的有機結構;曾經的海洋,翻滾著粘稠、深紅、散發著鐵銹腥氣的“新水”。
偽日依舊高照,冰冷無情地照著“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