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嘔——”
回到房間的姬明昭扶著桌子,捂著喉嚨吐了個天昏地暗。
地上擺著的小盂里很快積上了一層淺淡的黃綠,她今晨起來尚未來得及用什么早膳,于是這會吐出來的便只剩下些混合了膽水的胃液。
但縱然她眼見著便要將自己的胃腑吐得都要翻過來了,仍舊去不凈那股在她嘴中彌漫著的、淺淡的藥氣。
國師,楚無星……
再吐不出半點膽汁的幼童思索著緩慢直起身子,一面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方才那見鬼的國師在領(lǐng)她拐到小廳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先從那屋中茶案上取來了一套嶄新的茶壺茶盞,而后顧自在桌邊坐定,動手烹起一記不知名的茶。
“兵法、禮儀、琴棋,醫(yī)毒和治國御下,殿下,除了最常見的經(jīng)史詩書和騎射武藝之外,您目前可以學(xué)習(xí)的,還有這些。”
端坐桌后的男人斂眸擺弄著他手下的那一串薄胎茶器。
他沏茶時的動作行云流水,甚至稱得上是頗為賞心悅目,可姬明昭看了,卻只覺心中無端的就是一陣膽寒。
——楚無星帶給她的感覺,與她父皇身上的那種極致壓迫截然不同。
可正是這種恍若被人一眼看透、自己卻又全然無覺的未知感,才最讓人感到恐怖!
“兵法……醫(yī)毒,先生,這些學(xué)起來有什么區(qū)別嗎?”幼童故作迷茫地眨了眼睛,極力想降低自己在對面人面前的存在。
楚無星聞言頭也不抬地倒出半盞清茶,遂又從懷中摸來一只二寸余高的小小瓷瓶:“沒區(qū)別的,殿下。”
“因為這些,您早晚都要學(xué)一個遍。”
“哦?這、這樣,那先生您現(xiàn)在問學(xué)生這些是……”姬明昭硬著頭皮繼續(xù)發(fā)問,她面對危險時會生出的警覺本能早在楚無星剛拿出那瓷瓶的剎那便炸了個開,但她不敢隨意離開此處——只得咬著牙悄然抓緊了她膝上的衣擺。
“喔,臣那不過是想先了解下,殿下您當(dāng)前的興趣所在罷了。”男人不假思索,話畢又順勢拔開了掌中瓶蓋。
他當(dāng)著幼童的面,自那瓶內(nèi)傾倒出一粒黃豆大小的青褐丹丸——一線清苦的藥味順著他的手心向八方散開,他腕子微斜,那丹丸即刻墮入茶杯,眨眼在水中化作小小的一灘。
“對了,殿下,煩請您先將這個喝下。”慢條斯理晃勻了那丸丹藥的楚無星眉眼低垂,繼而伸手將茶盞推至了幼童面前。
姬明昭見此忽然就有些裝不下去了,她蒼白著嘴唇,面上懸著的虛假笑意也變得愈發(fā)牽強:“先、先生,您剛拿出來的那粒仙藥是……”
“是毒。”楚無星言簡意賅,“這東西在服下之后,您有三十年的時間可以嘗試著去解除它的藥性——當(dāng)然,倘若您在這三十年內(nèi)并沒有找尋到合適的解毒方法,那么等到這半個甲子的時間一到,您便會自此長眠,形同死去。”
“故而,它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一醉三十春’。”
“同時,這毒的發(fā)作,全然是人為可控的。”男人的語氣淡淡,“不過具體的控制方法,就恕臣不便與您細(xì)講了——您只需要知道,這東西發(fā)作起來,會令人痛不欲生便好。”
“……先生,您這樣直白的告訴學(xué)生那茶里有毒,”幼童甚是勉強地扯了扯唇角,手下的衣裳幾乎已被她捏得變了形,“就不怕學(xué)生會不敢喝嗎?”
“不怕的,殿下。”楚無星半壓著眼睫說了個輕描淡寫,“因為這是陛下的命令。”
“再說,殿下,您原也無需對這毒藥的存在太過擔(dān)心——這藥做起來并不麻煩,解起來也不會太過艱難。”
“微臣會將這毒的煉制方法,慢慢拆分著一一教給您的——只要您在學(xué)習(xí)時的表現(xiàn)足夠讓微臣滿意。”男人說著又將那茶盞向前推了一分,“屆時您學(xué)會了醫(yī)毒,自然可以循著那藥的毒性,逆推著自己做出解藥。”
“好了,殿下——您請吧。”他道,言訖就那樣靜靜等候起了幼童的回應(yīng)。
姬明昭至此仍假笑著佯裝一派單純懵懂:“先生……學(xué)生聽不懂您在說些什么。”
“殿下,您沒必要在微臣面前裝這些的。”楚無星不為所動,“假若微臣真打算對您有什么不利之舉,早在一個時辰以前,微臣便會告訴陛下,您是在裝睡的。”
“——微臣知道,您早就被臣驚起來了。”
“先生……還真是有夠坦誠。”徹底再裝不下去的幼童沉了眼珠,她臉上掛著的笑容微斂,旋即閉了眼,深深吐出口發(fā)濁的氣,“但學(xué)生尚有一事,想得不甚分明。”
男人的神情分毫未變:“殿下但講,微臣愿聞其詳。”
“您到底是哪一邊的?”姬明昭繃著臉說得甚是直截了當(dāng),“或者說,您這樣一邊聽著我父皇的命令,一邊卻又在本宮面前渾然不避諱說出實情——到底是為了什么?”
“為了什么?您說微臣這么做,還能是為了些什么?”楚無星不緊不慢重復(fù)著她的問題,一面緩緩抬了眼睛。
他今年明明已過了三十歲,可一張臉瞧著最多也才剛有個二十五六,幼童看到他一雙淺若琉璃一般瞳仁里沉得好似是裝下了一潭死水——那里面無悲也無喜。
“實際上,殿下,您說錯了。”楚無星的聲線平緩淡漠,“微臣誰也不站,誰的什么人也不是。”
“而微臣活到今日所做的一切事,都只不過,是為了天命。”
“——微臣,只是為了扶正天命。”
……天命,天命!又是那個該死的天命!!
這世上究竟從哪來的那么多天命!!!
驟然自回憶中抽出神來的幼童大力攥了桌角,手背因用力而繃出了道道青筋。
她咬著牙狠狠團起眉心,頰側(cè)咬肌處傳來的酸脹痛感令她分外清醒,她盯著地上擺著的那只小盂,那模樣像是恨不能將之一眼瞪穿。
——她早晚……要把這群人嘴里的“天命”撕下來剁碎了喂狗!!
姬明昭心下暗暗發(fā)著誓,正當(dāng)她盤算著下一步該落子何方之時,屋外卻忽然傳來人叩門的響動。
她循著那動靜傳出的方向轉(zhuǎn)了腦袋,便見那比她大了沒兩歲的姑娘,端著只銅盆小心推開了屋門。
彼時她一側(cè)臉頰上猶自帶著些不大自然的薄紅,崔令韞定睛瞅見那杵在桌邊的幼童,登時就是一愣:“咦?殿下。”
“您今天這么早就起來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