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港的星港像只生銹的鐵殼蟹，趴在小行星的背陰處。舷窗外，各色星艦擠在泊位里，有命靈殿淘汰的舊巡邏艦，也有海盜改裝的走私船，舷燈閃爍得像賭場的霓虹。

陳默把小石頭往身后藏了藏。這孩子自離開隕石帶后，就總盯著窗外的星星發呆，手里攥著那顆彩色石子，說是要等見到雷爺，問問能不能幫他找到那個被送走的小女孩。

“記住，見了雷爺，少說話。”陳默整理了一下灰袍，遮住胸口蔓延的暗紋。昨夜在星艦上，暗紋又癢又痛，像是有東西要從皮膚里鉆出來，他用冷水澆了半宿才壓下去——這大概是接近噬命殿勢力范圍的副作用。

剛走出艙門，一股劣質酒精和命能廢料的味道就涌了過來。碼頭的搬運工大多缺胳膊少腿，見了他們，眼神里既有警惕，又藏著點“同是天涯人”的麻木。

“陳默？”一個穿著黑皮衣的女人靠在貨箱上，嘴里叼著根金屬煙，頭發染成了銀灰色，左耳缺了一小塊。她身后跟著兩個壯漢，腰間的短刀閃著寒光。

陳默的命鏡瞬間亮起。鏡中閃過女人的過去：她叫凌月，曾是“星語者”部族的最后一個幸存者，族人全被命靈殿獻祭給了噬命蟲，她靠著部族特有的“信息素屏蔽”能力逃了出來，這些年在黑風港做黑市掮客，專接和命靈殿作對的活。

“雷爺讓我來接你。”凌月吐掉煙蒂，目光掃過陳默身后的小石頭，又落回他胸口，“命靈殿的狗鼻子追得挺緊，你們在隕石帶炸了鐵山的基地，魏坤已經發了懸賞，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陳默沒接話，只是注意到她左手腕上的銀鏈——鏈子上掛著個小小的金屬片，刻著星語者部族的圖騰，和他在林衍的舊物里見過的圖案一樣。

“跟我來。”凌月轉身往星港深處走，皮靴踩在金屬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路過一個賣熱飲的小攤時，她突然停下，買了三杯滾燙的“星塵茶”，遞過來時，指尖不經意地碰了碰陳默的手。

很涼。像常年握冰的人。

“雷爺在‘瘋狗窩’等你。”她仰頭喝了口茶，喉結滾動，“那老東西脾氣怪，見了他，別提林衍，也別談什么正義——他只認三樣東西：命能、膽子，還有……血債。”

小石頭捧著熱茶，小聲問：“姐姐，你認識雷爺嗎？他真的會幫我們嗎？”

凌月看了他一眼，嘴角難得地彎了彎：“他欠我一條命。當年我部族被屠時，是他偷偷把我塞進走私船。雖然他后來搶了命靈殿的運輸艦，屠了那顆感染星……但對我來說，他是好人。”

陳默的命鏡又亮了。這次映出的畫面很短：大火里，年幼的凌月被一個滿臉刀疤的壯漢塞進船艙，壯漢的背后，是星語者部族燃燒的圖騰。

原來“瘋狗”雷爺，也曾有過這樣的時刻。

“瘋狗窩”是艘改裝過的戰列巡洋艦，炮口比陳默見過的任何星艦都粗，甲板上晾著些破舊的衣物，還有幾個海盜在喝酒猜拳，見了凌月，都笑著喊“月姐”。

雷爺坐在駕駛艙的最高位，是個光頭老頭，臉上刻著蜈蚣狀的疤痕，左眼是個機械義眼，轉動時發出“滋滋”的響。他手里把玩著一把短刀，刀鞘上鑲著顆暗紅色的寶石——陳默認得，那是高階命師的命核碎片。

“林衍的人？”雷爺的聲音像砂紙磨過鐵板，機械眼的紅光掃過陳默，“他倒是會挑時候。我剛搶了命靈殿的一批‘活貨’，正愁沒地方處理。”

“活貨？”陳默皺眉。

“就是準備送去給噬命蟲當飼料的人。”凌月在他耳邊低聲說，“大概有五十個，全是從周邊星球抓來的平民。”

陳默的指甲掐進掌心。命鏡里閃過那些“活貨”的臉，有老人，有孩子，還有抱著嬰兒的女人。

“我要的不是你的同情。”雷爺把短刀扔過來，陳默伸手接住，冰涼的刀柄上，刻著“血償”二字，“林衍的信我看了，命靈殿高層和噬命殿勾結，這事我早知道。但我憑什么幫你？就憑你胸口那點暗紋？還是憑你身后那個毛都沒長齊的娃？”

陳默握緊短刀，突然想起凌月說的“血債”。他抽出刀，鏡面般的刀刃映出自己的臉，也映出雷爺機械眼里的紅光。

“我知道命靈殿的‘命格罐頭’倉庫在哪。”陳默的聲音很穩，“就在第九區的廢棄礦脈深處，那里存著足以喂飽半個星域噬命蟲的命格。我可以帶你去炸了它——但前提是，你得把那五十個‘活貨’放了，送他們去安全的星球。”

雷爺的機械眼頓了頓，突然大笑起來：“有點意思。林衍那老東西總說‘規則’，你倒像我年輕時——夠瘋，也夠狠。”

他拍了拍手，幾個海盜推著一個籠子過來，里面關著個瑟瑟發抖的年輕人，正是命靈殿負責押送“活貨”的小頭目。

“這是魏坤的遠房侄子。”雷爺指了指籠子，“你要是敢殺他，我就信你有膽子炸倉庫。”

陳默的目光落在小頭目臉上。命鏡里閃過他的過去：這人沒直接殺過人，但幫魏坤押送過三次“活貨”，每次都眼睜睜看著平民被扔進噬命蟲的培養艙，還笑著說“這些劣等命格，死了也活該”。

不算大惡，卻沾著血。

他握緊短刀，胸口的暗紋開始發燙。凌月突然按住他的手，低聲說：“別臟了自己的手。這種人，有的是辦法讓他生不如死。”

她從腰間摸出個小小的金屬管，對著籠子噴了一下。小頭目瞬間倒在地上抽搐，嘴里發出不像人聲的尖叫，臉上浮現出被噬命蟲啃噬的幻覺。

“星語者的‘幻毒’。”凌月收回金屬管，聲音很輕，“會讓他永遠活在自己制造的地獄里。”

雷爺的機械眼里閃過一絲贊許：“看來，你們倆倒是挺配。”

陳默沒說話，只是把短刀插回鞘里。刀鞘上的命核碎片貼著掌心，傳來溫熱的觸感，像有生命在跳動。

他突然覺得，這把刀的名字“血償”，或許也可以有另一種意思——用惡人的血，償還他們欠下的債。

凌月站在他身邊，仰頭看著駕駛艙外的星星，銀鏈上的圖騰在燈光下閃爍。陳默看著她的側臉，突然想起姐姐留給他的糖紙，也是這樣，在冰冷的世界里，藏著一點微弱的光。

“活貨我會派人送走。”雷爺站起身，機械眼轉向第九區的方向，“三天后，我們去炸倉庫。陳默，希望你別讓我失望——也別讓凌月看錯人。”

陳默握緊了拳頭。胸口的暗紋還在痛，但這一次，他好像沒那么怕了。

因為身邊，似乎多了個能看懂他傷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