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那聲落水響，如同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我混沌的意識上！混雜在屋外狂暴的風(fēng)雨聲中，卻異常清晰地穿透醫(yī)館薄薄的板壁，仿佛就在后窗外咫尺之遙！
我的心跳（如果這冰冷的軀殼里還有東西在搏動的話）驟然停止！一股比右臂傷口更刺骨的寒意，瞬間沿著脊椎竄上頭頂，凍結(jié)了所有思維！這聲音……和蘆葦蕩邊趙水生墜入回水沱前的那一聲……一模一樣！
又有人墜水？！就在這醫(yī)館后面？！在這三江鎮(zhèn)的邊緣？！
手腕上那七個(gè)青黑色的烙印，如同被投入冰水熔爐的烙鐵，猛地爆發(fā)出難以想象的、撕裂靈魂般的灼痛！那劇痛像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順著血管瞬間刺穿全身！
“冷……好冷……”喉嚨里擠出的嘶啞聲音，帶著非人的顫抖，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痙攣起來。那深入骨髓的幽冥寒意，被這聲詭異的落水響徹底點(diǎn)燃，如同冰冷的火焰，瘋狂灼燒著這具冰冷的軀殼！牙齒不受控制地瘋狂磕碰，發(fā)出密集的“咯咯”聲。
里屋傳來老孫頭手忙腳亂翻找東西的聲響，伴隨著他驚恐不安的自語：“被子……熱水……老天爺……這到底是怎么了……”
他還沒出來。
那聲落水響之后，窗外只剩下更加狂暴的風(fēng)雨聲。仿佛剛才那一聲只是錯(cuò)覺。
但我知道不是。
手腕烙印的劇痛和那瞬間凍結(jié)靈魂的寒意，就是最清晰的警告。
“嘩啦……”
極其輕微的水聲。
不是雨水打在屋頂或地面的聲音。是……物體攪動水面的聲音！沉悶、粘稠，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拖拽感！
聲音的來源……不是窗外！不是屋外！
是……里屋？！
老孫頭剛才沖進(jìn)去的……里屋？！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到了極點(diǎn)！渾身的肌肉（如果這僵硬的皮囊下還有肌肉的話）瞬間繃緊！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咽喉！我掙扎著想從冰冷的地面上撐起來，右臂的劇痛和身體的僵硬卻讓我動彈不得，只能徒勞地靠著柜臺，劇烈地喘息、顫抖。
“老孫頭？！”我嘶啞著嗓子，朝著里屋的方向喊了一聲。聲音干澀破碎，瞬間被屋外的風(fēng)雨聲吞沒。
里屋沒有任何回應(yīng)。
只有那“嘩啦……嘩啦……”的水聲，依舊清晰、粘稠、不緊不慢地持續(xù)著！像是有沉重的、濕透的東西，在緩慢地、一下一下地……拖過水面！
那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仿佛正從里屋深處，朝著連接外間的門簾方向……移動！
“老孫頭??！”我再次嘶吼，聲音里帶上了無法掩飾的恐懼！右臂的劇痛在巨大的驚悚下似乎都麻木了。
依舊沒有任何回應(yīng)。只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粘稠的水聲，如同死亡的腳步，一步步逼近！
門簾！那幅用藍(lán)布做的、洗得發(fā)白的舊門簾，此刻成了隔絕生死的最后屏障！它在無風(fēng)的醫(yī)館內(nèi)，紋絲不動地垂掛著。
“嘩啦……”
水聲在門簾后停下了。
死寂。
一股濃烈的、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深層水腥、淤泥和某種……甜膩腐朽的惡臭，如同實(shí)質(zhì)般，猛地從門簾的縫隙中滲透出來！瞬間充斥了整個(gè)外間！那氣味……和幽冥骨城中的沉尸氣息，如出一轍！
我的呼吸徹底停滯！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鐵爪狠狠攥?。∩眢w僵硬得如同另一具靠柜臺的尸體。手腕上的烙印灼痛得如同燃燒！
門簾……動了！
不是被風(fēng)吹動。而是……從里面，被什么東西……頂了一下！
藍(lán)布門簾中央，凸起了一個(gè)小小的、不規(guī)則的鼓包。
緊接著！
“噗！”
一只慘白、腫脹、皮膚被水泡得發(fā)皺起皮、指甲縫里塞滿烏黑泥垢的手，猛地從門簾下方探了出來！五指僵硬地張開，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勢，死死地?fù)缸×碎T簾外的泥土地面！
濕漉漉的衣袖緊貼著腫脹的手臂，那布料……是深藍(lán)色的！
深藍(lán)色！
轟隆！
一道無聲的驚雷在靈魂深處炸響！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眼前陣陣發(fā)黑！
這只手……這只從門簾下探出的、沾滿泥垢的鬼手……和棚屋土灶里爬出的、屬于“李村閨女”的那只手……一模一樣！
“嗬……”一聲短促的、如同破風(fēng)箱抽氣般的聲響，從門簾后傳來！帶著濃重的、非人的水腥氣！
門簾被那只慘白的手死死抓住，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向上掀開！
先是另一只同樣慘白腫脹的手伸了出來，死死扒住地面。
然后……一顆濕漉漉的頭顱，頂著門簾，緩緩地探了出來！
烏黑的長發(fā)如同腐爛的水草，緊貼在腫脹慘白的頭皮上。臉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濕滑的黑色河泥，五官模糊不清。只有一雙眼睛……圓睜著！瞳孔是毫無生氣的、凝固的灰白色！透過門簾的縫隙，直勾勾地“盯”著癱坐在柜臺邊的我！嘴巴大張著，露出被黑泥塞滿的牙齦和黑洞洞的口腔！
盡管被厚厚的河泥覆蓋，盡管腫脹變形……
但那輪廓……那死寂的灰白眼珠……
“李……李村……閨女……”我的喉嚨像是被冰碴堵住，嘶啞地?cái)D出幾個(gè)破碎的音節(jié)。巨大的恐懼和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
她……她怎么會在這里？！從李村的墳坑，到江邊的船舷，到棚屋的土灶……現(xiàn)在……又追到了三江鎮(zhèn)的醫(yī)館？！陰魂不散？！如影隨形？！
那腫脹的、沾滿黑泥的藍(lán)色身影，如同一條巨大的、濕透的蛞蝓，正一點(diǎn)一點(diǎn)、極其艱難地從門簾下向外蠕動、爬行！濃烈的惡臭隨著她的動作更加洶涌地彌漫開來！
“啊——?。。 ?
一聲凄厲到極點(diǎn)的、混合著巨大恐懼和難以置信的尖叫，猛地從里屋深處炸響！
是老孫頭！
他終于出來了！或者……他看到了門簾后正在爬出的東西？！
尖叫如同信號！
門簾后那正費(fèi)力向外爬的“李村閨女”，動作猛地一頓！那顆頂著門簾、沾滿黑泥的頭顱，極其僵硬、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向了里屋的方向！
那雙灰白的死眼，透過門簾的縫隙，死死地“盯”向尖叫傳來的位置！
“嗬……”一聲更加清晰、更加刺耳的、如同砂紙摩擦朽木的嘶鳴，從她黑洞洞的口腔里擠了出來！帶著濃烈的怨毒和……一種被驚擾的狂暴！
她放棄了繼續(xù)向外爬！扒在地上的兩只慘白鬼爪猛地一撐！沾滿黑泥的腫脹身體，以一種與其笨拙形態(tài)完全不符的迅猛速度，如同離弦之箭般，猛地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著里屋尖叫傳來的方向——老孫頭的位置——撲了過去！
“噗通！”
沉重的落水聲伴隨著布帛撕裂的“嗤啦”聲和重物撞擊的悶響，猛地從里屋傳來！緊接著是老孫頭更加凄厲、更加短促的尖叫！隨即那尖叫聲像是被什么東西硬生生扼住，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種沉悶的、令人牙酸的、如同濕麻袋被拖拽的摩擦聲！
“嗬……嗬……”非人的、帶著水腥氣的嘶鳴聲在里屋響起。
“砰啷！”什么東西被打翻了。
“嘩啦……”水聲更加劇烈。
死寂。
里屋陷入了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那濃烈的、令人作嘔的惡臭，如同有生命的毒霧，更加洶涌地從門簾縫隙中彌漫出來，充斥著整個(gè)醫(yī)館外間。
我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著柜臺，身體因?yàn)闃O致的恐懼而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右臂的劇痛早已麻木，只剩下靈魂深處那滅頂?shù)谋?。耳朵里嗡嗡作響，屋外狂暴的風(fēng)雨聲似乎都離我遠(yuǎn)去。
結(jié)束了？
老孫頭……
那東西……在里面……做什么？
手腕上的青黑烙印，灼痛感并未消失，反而更加尖銳，仿佛在瘋狂地催促著什么。
逃！
必須立刻離開這個(gè)被詛咒的死亡之地！
我咬緊牙關(guān)，牙齒因?yàn)閯×业念澏抖粩嗫呐?。用還能活動的左手死死撐住冰冷的地面，不顧右臂撕裂般的劇痛，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就在這時(shí)！
“嘩啦……嘩啦……”
那粘稠、緩慢、如同濕重物體被拖拽的水聲……再次響起！
從里屋……朝著門簾的方向……又來了！
比剛才更加清晰！更加沉重！仿佛拖拽著……更大的東西！
我的動作瞬間僵住！渾身的血液（如果還有的話）仿佛瞬間凍結(jié)！驚恐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幅藍(lán)布門簾上！
門簾……再次被從里面頂了起來！這一次，凸起的鼓包更大！更沉重！
“噗！”
一只慘白腫脹、沾滿黑泥和……暗紅色粘稠污跡的手，再次從門簾下方探了出來！五指扭曲地?fù)缸∧嗟兀?
緊接著！
“噗！”
又一只手！同樣慘白腫脹，沾滿污穢，從門簾的另一側(cè)下方探了出來！
兩只鬼爪死死扒住門簾外的地面，用力！
“嗤啦——！”
本就破舊的藍(lán)布門簾，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中間硬生生撕裂開來！
一個(gè)身影……不，是……兩個(gè)身影？！
一個(gè)沾滿黑泥和暗紅污跡的、腫脹的深藍(lán)色身影（“李村閨女”），正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拖拽著……另一個(gè)身影！
那是一個(gè)穿著灰布褂子、身形佝僂的老者——老孫頭！
他的頭無力地垂著，臉上凝固著巨大的、無法言喻的驚恐，眼睛圓睜著，瞳孔早已擴(kuò)散。脖頸以一個(gè)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喉嚨處……一片血肉模糊的暗紅！他的身體軟綿綿地被那深藍(lán)色的腫脹身影拖拽著，雙腳在泥地上拖出兩道濕漉漉的、混雜著暗紅和黑泥的污痕！
“李村閨女”拖拽著老孫頭的尸體，如同拖著一袋沉重的垃圾，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從撕裂的門簾后爬了出來！濃烈的血腥味和沉尸惡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氣味風(fēng)暴！
她爬到了外間的地面上?；野椎乃姥?，如同冰冷的探照燈，緩緩掃過堆滿草藥的柜臺，掃過燃燒的油燈……最后，死死地、精準(zhǔn)地定格在了——癱坐在柜臺陰影里、渾身冰冷僵硬、右臂傷口猙獰的我身上！
那雙死寂的瞳孔深處，似乎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種純粹的、冰冷的……鎖定！
“嗬……”一聲嘶啞的、帶著濃重水腥氣的低鳴，從她沾滿黑泥的口腔里擠出。
她松開了拖拽老孫頭尸體的手。那佝僂的身體如同破麻袋般軟倒在地。
然后，她沾滿污穢的、腫脹的身體，以一種緩慢而堅(jiān)定的姿態(tài)，朝著我所在的方向……開始爬行！
粘稠的水跡和暗紅的血污，隨著她的爬行，在冰冷的地面上拖出長長的、令人作嘔的痕跡?；野椎乃姥?，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釘在我的臉上。
手腕上的烙印，灼痛如同烈火！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幕布，徹底籠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