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土地面透過濕透的衣服傳來刺骨的寒意,混合著濃重的霉味和木頭腐朽的氣息,如同墓穴的味道。右臂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在短暫的麻木后,劇痛如同蘇醒的毒蛇,再次狠狠噬咬著神經。每一次心跳都像是用重錘敲打著傷口邊緣的慘白骨頭。
我蜷縮在棚屋角落的陰影里,背靠著冰冷粗糙的土墻,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泥腥和腐朽的塵埃,每一次呼氣,都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成短暫的白霧。身體的冰冷和僵硬感并未因回到人間而緩解,反而更加清晰——皮膚像浸過水的皮革,沒有一絲活人的溫熱。右手臂的劇痛是唯一的、強烈的感官刺激,提醒著我這具軀殼的存在,也提醒著它的……異常。
沒有血。傷口深得嚇人,皮肉翻卷,慘白中透著死灰,邊緣的皮膚泛著一種不正常的青灰色光澤,如同……如同在幽冥骨城中看到的那些沉尸的皮膚!
手腕上,那七個青黑色的烙印,在棚屋濃稠的黑暗中,似乎散發著極其微弱的、冰冷的幽光。它們不是印記,是枷鎖,是烙印,是我從幽冥爬回來的代價。我抬起左手,顫抖著、極其緩慢地撫過右臂那道猙獰的傷口邊緣。
觸感……冰冷、滑膩、僵硬。沒有痛感從指尖傳來,只有一種觸碰朽木般的麻木。指尖傳來的,是這具軀殼本身的冰冷,和傷口邊緣那異樣皮膚的觸感。我的血……真的流干了?還是……這具身體里,根本就沒有血了?
一種比死亡更深的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我的心臟,越收越緊。
就在這極致的恐懼和自我審視中——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氣味,如同毒蛇般鉆進了我的鼻腔。
不是棚屋固有的霉味和腐朽木頭味。
是……血腥味!
極其新鮮!極其濃烈!帶著鐵銹的腥甜,混雜著一絲……內臟特有的、令人作嘔的溫熱氣息!
這氣味……就來自棚屋內部!離我非常近!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渾身的汗毛(如果這冰冷的皮膚上還有汗毛的話)瞬間倒豎!如同受驚的野獸,我猛地繃緊身體,僅存的左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分水刺早已在之前的搏斗和墜入幽冥時遺失了!赤手空拳!
血腥味!哪里來的?!
我的目光在棚屋濃稠的黑暗中瘋狂掃視!這棚屋不大,一覽無余。進門左手邊是土灶,早已冰冷坍塌;右手邊是師父那張破舊的木板床,上面鋪著發霉的草席;中間是空地,墻角堆放著一些破爛漁網、生銹的鐵鉤和雜物……
氣味……越來越濃了!源頭……在木板床的……下面?!
師父的床!那張由幾塊破木板和土坯搭成的簡易床鋪!床下堆滿了各種雜物,是棚屋里最黑暗、最容易被忽略的角落!
血腥味……就是從那里散發出來的!新鮮、溫熱,與這冰冷死寂的棚屋格格不入!
趙水生……剛剛墜入回水沱……難道……是他?!他像當初的我一樣,也掙扎著爬出來了?躲到了這里?受了重傷?
不!不可能!時間對不上!我墜入幽冥再爬回人間,雖然感覺漫長,但在人間可能只是一瞬!趙水生怎么可能比我還快?!
那……是誰?!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我掙扎著想站起來,右臂的劇痛和身體的僵硬讓我動作笨拙而遲緩。我幾乎是手腳并用,用左手撐著冰冷的地面,拖著劇痛麻木的右臂,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挪向那張破舊的木板床。
每一步挪動,都牽扯著右臂撕裂般的劇痛,冷汗(如果這冰冷的身體還能出汗的話)瞬間浸透了破爛的內衫。濃烈的血腥味如同實質的鉤子,死死勾住我的神經,越來越清晰,越來越令人作嘔!
終于,我挪到了床邊。
濃重的黑暗籠罩著床底。我強忍著劇痛,緩緩彎下腰,將頭盡可能低地探向那片散發著濃烈血腥味的黑暗空間。
借著棚屋木門縫隙透進來的、極其微弱的天光(外面依舊是狂風暴雨的黑夜),還有……還有我手腕上那七個青黑色烙印散發出的、極其微弱的冰冷幽光……
我看到了。
床底深處,在破爛漁網和幾個空酒壇的縫隙間……
半個人!
確切地說,是……下半個人!
腰部以下!
穿著一條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粗布褲子,褲腿上沾滿了泥漿和……大片大片早已浸透布料、此刻在微弱光線下呈現出暗紅近黑色的大片血污!
兩條腿以一種極其扭曲、不自然的姿勢蜷縮著,腳上穿著一雙沾滿厚厚泥巴的、破舊不堪的布鞋。
腰部以上的部分……不見了!
斷口處……極其猙獰!仿佛被某種巨大的、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撕裂、扯斷!破碎的衣物碎片混合著斷裂的、慘白帶血的脊椎骨茬和一團團模糊、粘稠、暗紅色的內臟組織,就那么暴露在空氣中!斷口邊緣的皮肉參差不齊,像是被野獸啃噬過!
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內臟的腥臊氣,正是從這恐怖的斷口處散發出來的!
嗡!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巨大的視覺沖擊和濃烈的死亡氣息混合在一起,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我的意識上!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劇烈的惡心感直沖喉嚨!我猛地捂住嘴,身體因為恐懼和強烈的生理不適而劇烈顫抖!
是誰?!這是誰的下半身?!
這殘破的肢體……這褲子……這鞋子……
一個名字,帶著冰冷的寒意,瞬間閃過我混亂的腦?!?
張翠蘭!
李村那個沉默寡言、眼神怯懦的姑娘!那個被我寫在骨片“求救信”上的名字!那個穿著我拋向人間的紅嫁衣的“誘餌”!
趙水生……他去了蘆葦蕩……他找到了她?然后……發生了什么?!是什么東西……把她撕成了兩半?!半截身體……為什么會出現在師父的棚屋里?!
巨大的恐懼和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手腕上那七個青黑色的烙印,猛地傳來一陣劇烈的、如同被冰錐刺入的悸動!仿佛在警告我靠近了某種極其危險的真相!
“翠……翠蘭?!”一聲驚恐到極致、帶著巨大悲痛和難以置信的嘶啞哭喊,如同平地驚雷,猛地穿透了棚屋外狂暴的風雨聲和木門的阻隔,在死寂的棚屋內炸響!
是老李頭的聲音!他老伴那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嚎聲也隨之傳來!
“翠蘭??!我的閨女??!你在哪??!水生……水生他瘋了!他抱著件紅衣裳……跟瘋了一樣往江邊跑?。〈涮m——!”
腳步聲!急促、沉重、帶著巨大恐懼和絕望的腳步聲!正朝著棚屋這邊瘋狂沖來!
他們找來了!老李頭夫婦!他們跟著趙水生?還是……被這濃烈的血腥味引來的?!
完了!
我如同被閃電劈中,瞬間僵在原地!心臟(如果還有的話)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鐵爪狠狠攥??!
他們要是沖進來……
看到這半截血淋淋的尸體……
看到我這個渾身濕透、沾滿泥漿、手臂上帶著一道沒有鮮血的、深可見骨的恐怖傷口、如同剛從地獄爬回來的人……
會怎么想?!
“砰!砰!砰!”
沉重的、帶著絕望力量的砸門聲,如同喪鐘般在棚屋外猛烈響起!破舊的木門劇烈地搖晃著,門栓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開門!陳默!開門啊!你有沒有看到翠蘭?!有沒有看到水生?!”老李頭的聲音帶著哭腔,嘶啞而瘋狂!
“我的翠蘭?。∧阍诓辉诶锩姘。¢_門!快開門!”他老伴的哭嚎聲如同厲鬼的尖嘯。
木門在瘋狂的撞擊下劇烈晃動,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門縫被撞開了一絲,冰冷的風雨和濃烈的血腥味瞬間涌了出去!
“血……血味!好重的血味!”老李頭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巨大的驚恐和絕望!“里面!血味是從里面傳出來的!翠蘭!我的翠蘭啊——!”
撞擊的力量陡然加劇!木門發出刺耳的“嘎吱”聲,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徹底撞開!
我蜷縮在床邊的陰影里,身體因為極致的恐懼和右臂的劇痛而無法抑制地顫抖。濃烈的血腥味充斥著鼻腔,床下半截尸體的景象如同噩夢烙印在視網膜上。門外老李頭夫婦絕望的哭喊和瘋狂的撞門聲,如同催命的鼓點,狠狠敲打著我的神經。
無處可逃!無處可藏!
手腕上,那七個青黑色的烙印,在棚屋的黑暗中,無聲地散發著冰冷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