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墨。

碼頭的喧囂，終于隨著最后一輛警車的遠去而徹底沉寂。

姜河沒有在“鎮海號”的船艙里多做停留。

他將那個裝滿了鈔票的牛皮紙袋，連同那份剛剛簽下的資產轉讓合同，都交給了趙川保管。

“看好了。”

“哥，你放心！”

趙川把紙袋緊緊抱在懷里，那感覺，比抱著個媳婦還踏實。

姜河點點頭，轉身跳下了船。

他沒有回家。

而是徑直，走向了鎮醫院的方向。

……

醫院里，那股熟悉的來蘇水味，讓姜河身上那股未散的殺伐之氣，都柔和了幾分。

他推開父親病房的門。

妹妹姜小雪正趴在床邊，手里拿著一本破舊的醫書，看得聚精會神。

聽到開門聲，她猛地抬起頭。

“哥！”

姜小雪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這兩天，她守在醫院，外面的風言風語傳得神乎其神。

有說她哥出海遇到風暴，尸骨無存的。

有說她哥在海上跟人火并，被抓起來的。

現在，看到姜河完完整整地站在面前，她那顆懸了兩天的心，才終于落了地。

“小點聲。”

姜河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病床上呼吸平穩的父親。

他走過去，將手里提著的，從國營飯店打包的飯盒放在床頭。

“哥，你……”

“我沒事。”

姜河揉了揉妹妹的頭發，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聞的溫柔。

“船修好了，也抓到了大魚。”

“爹的醫藥費，夠了。”

他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沓錢，塞進了姜小雪的手里。

至少有三百塊。

姜小雪攥著那厚厚的一沓錢，手都在抖。

“哥，你哪兒來這么多錢？”

“哥掙的。”

姜河笑了笑，那笑容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溫暖。

“小雪，去把王醫生叫來。”

“咱們，辦出院手續。”

“現在？”姜小雪愣住了。

“現在。”

“爹的身體，需要靜養，醫院太吵了。家里的床，比這兒舒服。”

姜小雪看著哥哥那不容置疑的眼神，重重地點了點頭。

很快，值班的王醫生被請了過來。

當他看到姜河遞過來的那一沓嶄新的鈔票時，整個人都懵了。

“小姜，你這是……”

“王醫生，這些天，多謝您照顧我爹了。”

姜河語氣誠懇。

“這是之前欠下的醫藥費，您點點。”

王醫生看著那沓錢，又看了看姜河，最后，只是嘆了口氣，從中抽出了屬于醫藥費的部分。

“剩下的，拿回去吧。”

“你爹的病，還需要長期吃藥調理，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錢的事，您不用擔心。”

姜河將剩下的錢，又推了回去。

“這點錢，您拿著，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

“以后，我爹的身體，還要多勞您費心。”

王醫生看著姜河，久久無語。

眼前的少年，和幾天前那個為了醫藥費四處奔波的窮小子，已經判若兩人。

那份從容，那份氣度，根本不是一個普通漁民能有的。

“好。”

最終，王醫生還是收下了。

他知道，這份心意，他推不掉。

……

半個小時后。

姜河背著父親，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姜小雪跟在身后，手里提著大包小包。

一輛黑色的轎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他們面前。

車門打開，司機小李從車上走了下來。

他看到姜河，立刻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打開了后座的車門。

“姜總，周主任讓我來接您。”

“嗯。”

姜河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將父親安頓在后座上。

這一幕，被醫院門口幾個值夜班的護士和病人看得清清楚楚。

“那不是姜瘸子的兒子嗎？”

“他怎么坐上小轎車了？”

“我的天，那車……那不是市里領導的車嗎！”

議論聲中，黑色轎車緩緩啟動，匯入了東海鎮的夜色里。

車子沒有直接開回家。

而是停在了碼頭。

姜河先將父親和妹妹送回了家里安頓好，又囑咐了幾句，這才轉身，重新回到了“鎮海號”上。

船艙里，所有人都沒睡。

“哥，你回來了。”

趙川看見姜河，趕緊站了起來。

姜河點點頭，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陳通，魏鐵山，趙川，魯小笙，李二狗。

這是他“潛龍”公司的第一批元老，也是他未來縱橫四海的班底。

“明天，我去縣里注冊公司。”

姜河開門見山。

“陳伯，你跟魯爺爺說一聲，‘鎮海號’的維修圖紙，要盡快拿出來。錢不是問題，我要它在一個月內，變成咱們這片海上，最快、最結實的船！”

“趙川，你和鐵牛，明天開始，就去接手孫希偉那個代收點。把咱們‘潛龍’的牌子，給我掛起來！價格，比他孫希偉的時候，高一成！我要讓全鎮的漁民都知道，跟著我姜河，能掙錢！”

“小笙，修船的事，你多費心。需要什么材料，需要什么人手，直接跟趙川說。”

“二狗，你腦子活，去鎮上，幫我把那些跟著李大成混過，現在沒了飯碗的散兵游勇，都給我摸清楚。我不管他們以前干過什么，只要現在肯踏踏實實干活，我都要。”

所有人都被姜河這番清晰的規劃給鎮住了。

他們這才明白，姜河的野心，遠不止是抓幾只龍蝦，賺一筆快錢那么簡單。

他要做的，是一個前無古人的，龐大的漁業帝國！

“那……哥，你干嘛？”

趙川下意識地問道。

姜河笑了。

他走到船艙的舷窗邊，推開窗，望著窗外那片漆黑的，卻也蘊藏著無限寶藏的大海。

“我？”

“我去給咱們公司，拉第一筆大生意。”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

整個東海鎮碼頭，就被一個消息徹底引爆了。

孫希偉那個開了十幾年的“海貨代收點”，一夜之間，換了主人。

門口那塊寫著“孫氏漁業”的破木牌，被人一把火燒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嶄新的，由上好柚木打造的牌匾。

牌匾上，龍飛鳳舞地刻著兩個大字。

潛龍！

“潛龍？這是誰家開的？沒聽說過啊。”

“你還不知道？這是姜河那小子的！孫希偉昨天被他連鋪子帶家底，一鍋端了！”

“什么？！真的假的？”

“千真萬確！我親眼看見孫希偉那叔侄倆，跟兩條喪家之犬一樣，連夜就滾出了東海鎮！”

碼頭上，早起出海的漁民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他們的眼神，都下意識地，帶著一絲敬畏，望向那個嶄新的代收點。

代收點門口。

趙川和魏鐵山，一人搬了條板凳，大馬金刀地坐著。

趙川嘴里叼著根煙，腳下踩著一個鐵皮桶，活脫脫一個收保護費的惡霸。

魏鐵山則抱著胳膊，那鐵塔似的身板，往那一杵，就沒人敢靠近三米之內。

“都看什么看！沒見過帥哥啊！”

趙川朝著那群指指點點的漁民，咧嘴一笑。

“今天，我們潛龍漁業，第一天開張！”

他站起身，一腳將腳下的鐵皮桶踹翻。

“嘩啦——”

一桶嶄新的，還帶著油墨香的“大團結”，從桶里滾了出來，在地上鋪了薄薄的一層。

“嘶——”

整個碼頭，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我哥說了！”

趙川指著地上的錢，扯著嗓子吼道。

“以前孫希偉那老王八蛋是怎么壓你們價的，我不管！”

“從今天起，在我們‘潛龍’，所有海貨，收購價，一律比市場價，高一成！”

“現捕！現稱！現結！”

“絕不拖欠一個子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