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恩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瓷器與桌面碰撞，發(fā)出清脆又冰冷的一聲“叮”，在這死寂的大廳里顯得格外刺耳。他沒有再看顧承志，目光轉(zhuǎn)向祖父，父子倆的眼神在空中交匯，無聲地傳遞著驚濤駭浪和滔天怒火。那里面，是尸山血海中淬煉出的默契，是對顧家根基可能被動搖的震怒，更是對至親之人背叛的徹骨心寒！

顧承志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縫里鉆出來，瞬間凍僵了四肢百骸。大哥和父親那眼神…那絕不是為了一個王氏該有的眼神！他們…他們知道了？怎么可能？！

【唔…好困…】我咂咂嘴，在祖母帶著淡淡檀香味的溫暖懷抱里徹底沉入黑甜鄉(xiāng)，完全不知道自己投下的這顆“貪墨炸彈”，正在顧府乃至整個京城權(quán)貴圈，掀起怎樣一場無聲卻足以顛覆一切的風暴。

王氏被囚禁在府中最偏僻的佛堂，日夜有人看守。孫嬤嬤則在暗無天日的地牢里，把知道的一切都吐了個干凈，包括王氏如何授意、如何傳遞藥物、如何許諾好處。鐵證如山，王氏的結(jié)局已定。然而，府中的氣氛并未因此輕松，反而像繃緊的弓弦，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祖父顧震山和我爹顧承恩，連續(xù)數(shù)日閉門密談，書房里徹夜亮著燈。府中護衛(wèi)的調(diào)動變得頻繁而隱秘，一些不起眼的生面孔悄然替換了府中部分仆役。所有涉及軍需、賬房的管事，都被以各種名目叫去“問話”，出來時個個面如土色。

二叔顧承志，徹底沉寂了下去。他告了病假，整日待在自己的東跨院里，閉門謝客。偶爾在府中狹路相逢，他臉上依舊帶著謙和的笑容，向祖父和大哥問安，但那笑容像是刻上去的，僵硬而空洞，眼底深處是無法掩飾的驚惶和強裝的鎮(zhèn)定。他腰間掛著一個新?lián)Q的、繡工異常精致的玄色香囊，散發(fā)著一種清冷幽微、似乎能凝神靜氣的奇特香氣，手指總是不自覺地摩挲著它。

【咦？這香囊味兒…】某天在回廊被二叔“偶遇”行禮時，我窩在娘親懷里，小鼻子抽了抽，【加了料啊…冰片、龍腦…還有一味‘蝕心草’？嘖，二叔這是心里有鬼，嚇得夜不能寐，要靠這種虎狼之藥強行壓制驚悸？也不怕吃多了心脈枯竭？看來那十萬兩銀子，燒得他心窩子疼呢。】

抱著我的娘親柳氏，身體幾不可查地微微一僵，抱著我的手臂收緊了半分。她面上依舊帶著溫婉得體的淺笑，對著顧承志微微頷首：“二弟身子可好些了？這香囊氣味倒是特別。”

顧承志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摩挲香囊的手指猛地蜷縮起來，指節(jié)泛白。他飛快地瞥了一眼柳氏懷中看似懵懂無知的我，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驚懼，勉強扯了扯嘴角：“勞…勞煩大嫂掛心，只是些尋常安神的香料…小弟先告退了。”他幾乎是倉惶地轉(zhuǎn)身，腳步虛浮地快步離開，背影透著一股落荒而逃的狼狽。

日子在表面的平靜和底下的暗流洶涌中滑到了初夏。府里的氣氛因為即將到來的另一件大事而稍稍活絡(luò)了些——大姨母柳清漪的婚期臨近了。大姨母是娘親的嫡親姐姐，嫁的是永昌侯府的世子，鄭鐸。這門親事門當戶對，是兩家早就定下的。

大姨母柳清漪是個明艷爽利的美人，性子像團火，對我這個外甥女尤其喜愛。這日，她帶著新得的幾匹流光溢彩的蜀錦來給娘親看，順便抱抱我。“瞧瞧我們嬌嬌兒，又白胖了！”她把我高高舉起，咯咯笑著，明媚的笑容驅(qū)散了些許府中的陰霾。她今日穿了件新做的鵝黃色縷金百蝶穿花云緞裙，發(fā)髻上簪了一支赤金嵌紅寶石的步搖，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曳，光彩照人。

【大姨真好看！】我由衷地贊美，伸出小胖手想去夠她晃動的步搖。

柳清漪笑得更開心了，抱著我親了親臉頰：“小嘴兒真甜！”

【可惜…】我咂咂嘴，目光無意間掃過她腰間懸掛的一塊羊脂玉佩。那玉佩瑩潤潔白，雕著并蒂蓮花的紋樣，是未婚夫鄭鐸所贈的信物。然而，就在那溫潤的玉光下，一絲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暗青色紋路，如同活物般悄然盤踞在蓮花根部，散發(fā)著一種與玉質(zhì)本身格格不入的陰冷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