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在“京華南路66號”——那座如同擎天巨柱般聳入云霄的摩天大樓前停下。念臨春付了車錢,推門下車。傍晚的風帶著都市的微涼,卷起他額前幾縷不安分的發絲。他抬頭仰望,大樓頂端隱沒在薄暮與霓虹交織的光暈中,那里,便是今晚的戰場——云端會所。
深吸一口氣,念臨春試圖壓下胸腔里那只狂蹦亂跳的兔子(更像是被玉牌刺激得過于活躍的電子兔)。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這身“戰袍”: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舒適的灰色純棉長袖T恤,還有那雙陪伴他走過無數平凡(和極不平凡)歲月的運動鞋。這身裝扮,在腳下光可鑒人的大理石映襯下,與周圍西裝革履、裙裾飄飄的精英人士形成了宇宙級的反差。但他不在乎,或者說,此刻他更需要這身“原皮”帶來的那點可憐的真實感和底氣。
“加油,小念!你可以的!串場而已!就當…走個秀!”他低聲給自己打氣,邁步走向那扇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旋轉玻璃門。門內,是另一個世界。
電梯直達33層。門開的瞬間,一股混合著冷冽空氣、名貴香氛、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金錢”味道的氣息撲面而來。眼前豁然開朗。
與其說是一個會所,不如說是一座懸浮在云端之上的奢華郵輪甲板!整個頂層被打造成一個巨大的、圓形的空間,剔透的弧形落地玻璃幕墻360度環繞,將整座城市的璀璨燈火盡收眼底,仿佛置身于流動的星河之上。腳下是深藍色、模擬著粼粼波光的特殊玻璃地面,行走其上,竟有幾分踏浪而行的錯覺。輕柔的背景音樂,仔細聽,竟是模擬的海浪聲與悠揚的船笛,營造出一種置身頂級郵輪的夢幻感。
會所的核心,是中央一座拔地而起的、極盡奢華的“空中樓閣”。它由透明的玻璃棧道和懸浮的平臺連接,上面綠植蔥蘢,流水潺潺,擺放著精致的藝術雕塑和舒適的休閑沙發,儼然一個懸浮的空中花園。而圍繞著這個夢幻核心的,是36間如同郵輪頂級套房般的獨立包間。它們沒有傳統的“東”“西”“南”“北”之分,均勻地鑲嵌在圓形的空間邊緣,每一間都擁有無敵的城市景觀。
更讓念臨春瞬間傻眼的是:這些包間的外觀,幾乎一模一樣!深色的胡桃木門,鑲嵌著磨砂玻璃和鎏金把手,門上沒有任何標識性的數字或銘牌!唯一能區分它們的,是門口侍立著的、如同復制粘貼般的專屬服務員。
清一色170cm左右的挺拔身高,穿著剪裁完美的、類似高級郵輪侍者的深藍色鑲金邊制服,戴著白手套。發型一絲不茍地梳向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臉上掛著標準化的、如同經過精密測量的微笑——嘴角上揚15度,露出6-8顆牙齒,眼神溫和而疏離。他們就像36尊精心雕琢的、會呼吸的蠟像,靜默地守衛著各自的“艙房”。
念臨春站在這個夢幻與秩序交織的奇異空間入口,感覺自己像個闖入精密儀器的原始人。他那身格格不入的休閑裝,以及臉上那茫然四顧、明顯“我是誰我在哪我要找誰”的表情,瞬間引來了離他最近幾位“蠟像”侍者不易察覺的側目。那目光,帶著職業性的審視,也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疑惑——這位客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消費得起云端會所的樣子。
他定了定神,硬著頭皮走向最近的一位服務員。對方立刻微微躬身,露出那標準化的微笑:“先生,晚上好。請問您預約的是哪個包間?”
“呃…666?還是888?或者…999?”念臨春的聲音含混不清,像嘴里含了塊糖。他試圖一次性把三個目標都拋出來,看看對方的反應。
服務員完美的微笑面具出現了一絲微不可查的裂紋。他保持著躬身的姿勢,眼神里的疑惑加深了:“抱歉先生,請您明確告知您預約的包間名稱或預約人信息。我們這里都是預約制,沒有號碼牌,需要核對信息才能引導您。”
“呃…那…我先看看666?”念臨春試探著說,心里盤算著先找到蘇曉的666,畢竟相對“安全”。
服務員沒再多問,只是做了個“請”的手勢,邁著訓練有步的步子,引領念臨春沿著環形的走廊前行。走廊同樣鋪著模擬海浪波紋的深色地毯,踩上去柔軟無聲。念臨春緊跟在服務員身后,眼睛像雷達一樣掃視著兩側幾乎完全一致的門扉和門口幾乎完全一致的侍者。
絕望!臉盲癥在這種極致對稱和統一的環境下,被無限放大!他試圖記住走過的路線——左轉?右轉?經過了幾盆綠植?但所有的門、所有的服務員、所有的裝飾細節都像被施了混淆咒,在他腦子里攪成一鍋粥。
“先生,這是‘海韻’包間。”服務員在一扇門前停下,依舊是標準微笑。
念臨春看著這扇和剛才路過的一模一樣的門,再看看門口這位和剛才引路的也幾乎一模一樣的侍者,徹底懵了。他意識到,靠記門是沒戲了。唯一的希望,是記住門口的服務員!雖然他們長得像,但總有點細微差別吧?比如…痣?胎記?或者…工作牌上的名字?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帶著點猥瑣的急切,投向了眼前這位服務員胸口的金色名牌。名牌不大,字體更是精致得如同微雕。念臨春平時就有點輕微的近視,此刻在緊張和燈光下,更覺得那小小的名字模糊一片。
他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身體微微前傾,脖子伸得老長,努力聚焦在那小小的名牌上。
“嗯…王…王什么?”他嘴里無意識地嘟囔著,試圖看清那個字。
被他近距離、瞇著眼、直勾勾“凝視”胸口名牌的服務員,臉上的標準微笑瞬間凝固了!白皙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騰”地一下漲得通紅!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念臨春呼出的氣息,以及那專注得近乎…癡迷(?)的目光!這…這位客人想干什么?!
服務員的身體明顯僵硬了,拿著對講機的手下意識地收緊,腳步微微后撤了半步,試圖拉開距離。但那道“灼熱”的目光依舊緊追不舍!
“先生!請您…”服務員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警告。
就在這時,念臨春的目光無意間掃過服務員因為緊張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以及那緊抿的、帶著窘迫的嘴唇…他瞬間意識到自己行為的歧義性!
“啊!不是!你別誤會!”念臨春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直起身,連連擺手,臉也漲得通紅,“我看名牌!名牌!我就想看看你叫什么名字好記住!”解釋得蒼白又慌亂。
然而,他的解釋和剛才那“深情凝視”胸口的舉動,已經徹底被誤解了。服務員的臉更紅了,眼神里充滿了驚恐和屈辱。他不再猶豫,迅速拿起對講機,按下了通話鍵,聲音帶著壓抑的激動和一絲哭腔:
“經…經理!經理!麻煩您立刻到‘海韻’包間門口!有…有突發情況!需要支援!重復,需要支援!”
念臨春:“……”(完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對講機那頭傳來一個沉穩的男聲:“收到。馬上到。”
不到一分鐘,一陣略顯急促但依舊沉穩的腳步聲傳來。一個穿著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約莫四十歲左右的男子,帶著一個同樣穿著制服、身材魁梧的年輕跟班,快步走了過來。他就是值班經理,周正。他的目光銳利如鷹,瞬間鎖定了門口一臉窘迫的念臨春和那位面紅耳赤、泫然欲泣的服務員。
“怎么回事?”周經理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他先是安撫性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員工,然后才將審視的目光投向念臨春。那目光,像X光機,從上到下掃視著念臨春這身“可疑”的行頭,最終落在他那張寫滿“我不是變態我只是臉盲”的尷尬臉上。
“經理,這位先生…”服務員委屈地指著念臨春,一時不知該如何描述剛才那令人不適的“凝視”。
周經理抬手制止了員工,轉向念臨春,臉上掛起職業化的、卻毫無溫度的禮貌微笑:“這位先生,晚上好。我是值班經理周正。請問您有什么事?或者,您預約了哪個包間?”語氣是詢問,眼神卻是審視。
念臨春被這陣仗弄得有點上火,但還是強壓著煩躁:“我來吃飯!你們這是什么服務態度?我就是記不住包間號,想看看服務員名牌方便記住位置,怎么了?”
“吃飯?”周經理的嘴角勾起一絲幾乎看不見的弧度,“當然歡迎。那么,請問您預約的是哪個包間?或者,提供一下預約人的姓名和聯系方式,我們幫您核對。”
“999包間!景鳳臨定的!”念臨春脫口而出,這是他此刻最想確認的。
周經理面無表情地從跟班手里接過一個超薄的平板電腦,手指飛快滑動。“抱歉先生,‘星海’包間(999的別名)的預定信息顯示,預定人并非‘景鳳臨’女士。您能提供預定人的手機號碼后四位嗎?或者您本人的信息?”
念臨春掏出自己的手機,找到景鳳臨的號碼,報出了后四位。
周經理核對了一下,臉上的禮貌微笑徹底消失了,眼神變得銳利而冰冷:“先生,您提供的號碼與‘星海’包間的預留信息完全不符。您確定沒有記錯?”
“不可能!”念臨春有點急了,“那…那我去888!蘇秦定的!”他報出了蘇秦的名字和手機后四位。
周經理再次核對,結果依舊:“先生,‘蒼穹’包間(888)的預定人是‘卓先生’,預留號碼也與您提供的不符。”
念臨春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不祥的預感升起。他硬著頭皮說出最后一個:“666!666包間!蘇曉定的!這總對了吧?”
周經理的耐心顯然已經耗盡,他放下平板,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晨曦’包間(666)的預定人是‘林小姐’,預留號碼同樣不符。先生,我不得不懷疑您的來意了。”他上前一步,無形的壓迫感籠罩下來,“我們這里是高端私人會所,實行嚴格的預約準入。如果您無法提供有效的預約信息,或者您只是走錯了地方,那么,為了其他客人的用餐環境和安全,請您配合,暫時離開包間區域,到前臺休息區等候或離開。如果您執意逗留…”他頓了頓,眼神瞥向旁邊那個身材魁梧的跟班,“我們只能采取必要措施,包括但不限于通知警方。”
“通知警方?!”念臨春的火氣“噌”地一下竄了上來。他不過是想來吃個飯(雖然是三頓),至于嗎?!“我來消費的!你們憑什么趕人?就因為我穿得不像有錢人?你們這是歧視!”
“先生,這與穿著無關。”周經理的聲音毫無波瀾,“我們只認預約信息。請您配合。”他使了個眼色,旁邊那位魁梧的跟班和之前那個受驚的服務員,立刻一左一右,看似禮貌實則強硬地架住了念臨春的胳膊,將他從包間門口“請”離,半推半搡地帶往中央大堂區域。
“放開!我自己會走!”念臨春掙扎著,感覺顏面掃地。周圍已經有零星提前到來的客人投來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他像只被揪住后頸皮的貓,狼狽地被“護送”到了中央空中樓閣附近相對開闊的休息等候區。
“先生,請您在此等候,或者自行離開。請不要再次試圖進入包間區域,否則后果自負。”周經理站在他面前,如同一個冷酷的審判官,下達了最后通牒。
念臨春氣得七竅生煙,卻也無可奈何。他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給景鳳臨或者蘇曉問個清楚。這到底怎么回事?難道她們留的是假信息?還是自己記錯了號碼?
就在他手指顫抖著在通訊錄里翻找號碼,內心瘋狂吐槽這該死的巧合和誤會時——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