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天機啟動

子時的鐘聲剛過第一響，蕭云策的青色衣袍在鐘樓頂層的夜風中獵獵作響。他手中的青銅羅盤發出細微的咔嗒聲，十二枚銅針精準地指向揚州城的各個方位。月光透過云層的縫隙灑落，將羅盤上的古老符文映照得忽明忽暗，仿佛在訴說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秘密。

“東市銅鏡角度再偏西三度。“蕭云策對著銅管傳聲器說道，聲音順著埋設的竹管傳到各個觀測點。他的聲音冷靜而沉穩，卻透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

“明白！“銅管另一端傳來老匠人周鐵手的回應，“不過東市的風向有變，銅鏡支架需要加固?！?

蕭云策眉頭微蹙：“用備用的鐵索固定，半刻鐘內必須完成?！?

“蕭先生，南門的銅鏡結露了！“銅管里突然傳來少年阿吉焦急的聲音，伴隨著金屬碰撞的清脆響聲。

蕭云策的手指在羅盤上輕輕一劃，測算著南門的方位：“用我給你的絨布擦拭，記住要順時針方向。阿吉，動作要輕，銅鏡表面不能有絲毫劃痕?！?

“是、是！“阿吉的聲音里帶著緊張，“可是這霧氣越來越重...“

“別慌?！笆捲撇叽驍嗨靶鐣r三刻的露水最重，再過半個時辰就會好轉?！?

站在一旁的陸星河正調試著一個古怪的裝置，那是由七層銅環嵌套而成的精密儀器，每一層都刻滿了星象圖案?！疤鞕C盤準備好了，但七彩稻種粉末不夠干燥?！八税杨~頭的汗水，將一小撮粉末放在掌心搓捻，“濕度太高會影響折射效果。要不要推遲？“

“不行?！笆捲撇邤蒯斀罔F，目光掃過遠處逐漸聚集的烏云，“欽天監預報明日有雨，今晚是最后的機會。“他轉向陸星河，“用備用的火晶石烘干，溫度控制在離位三度。“

陸星河點頭，迅速從木箱中取出一塊赤紅色的晶石：“需要有人盯著溫度變化。“

“我來。“陰影中走出一個纖細的身影，是負責記錄的白芷。她接過火晶石，指尖在石面上輕輕劃過，“溫度計已經校準完畢。“

突然，樓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木質樓梯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裴照雪像幽靈般出現在樓梯口，黑色勁裝上沾著幾片落葉：“花家的護院正在往這邊搜查，說是有飛賊?！八穆曇魤旱煤艿停皫ш牭氖腔叶贍敚瑤Я肆鶄€好手。“

蕭云策與陸星河對視一眼，同時加快了手中的動作。銅管中突然傳來周鐵手的驚呼：“不好！西市的銅鏡被巡邏的衙役發現了！“

“按計劃行事?！笆捲撇叱谅暤溃种冈谔鞕C盤上快速撥動，“阿吉，南門情況如何？“

“擦、擦好了！“阿吉氣喘吁吁地回答，“但是有兩個人提著燈籠往鐘樓這邊來了！“

陸星河猛地抬頭：“天機盤還需要一盞茶的時間才能完全啟動。“

裴照雪已經抽出了腰間的軟劍：“我去攔住他們。“

“不行?！笆捲撇咭话寻醋∷氖滞?，“花家二少爺認得你的劍法。“他轉向白芷，“把東側的帷幕放下，遮擋光線。陸兄，加快進度?！?

白芷迅速拉動繩索，厚重的黑色帷幕緩緩降下，將鐘樓頂層籠罩在黑暗中。陸星河的手指在天機盤上飛舞，銅環轉動的咔嗒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銅管中突然傳來周鐵手壓低的聲音：“衙役被引開了，但花家的人已經到了鐘樓底下！“

蕭云策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阿吉，啟動南門的備用機關?！?

“現在？“阿吉的聲音充滿不確定，“不是說等天機盤完全...“

“立刻！“蕭云策厲聲打斷。

樓下傳來沉重的敲門聲，花家二少爺傲慢的嗓音穿透夜色：“鐘樓值守的！開門例行檢查！“

陸星河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還差最后三度...“

蕭云策一把抓過銅管：“周師傅，東市銅鏡就位了嗎？“

“就位了！“周鐵手回應道，“但角度可能偏差半度...“

“足夠了?！笆捲撇咿D向天機盤，手指在中心銅鈕上一按，“陸兄，現在！“

陸星河深吸一口氣，將最后一撮七彩粉末撒入天機盤中央。粉末接觸銅面的瞬間，整個裝置突然發出嗡鳴，七層銅環開始以不同速度旋轉，折射出奇異的光彩。

樓下的敲門聲變成了踹門聲：“再不開門就撞了！“

裴照雪已經閃身到樓梯口，袖中暗器蓄勢待發。白芷緊張地記錄著天機盤的數據，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

突然，整個揚州城的夜空亮了起來。十二面巨大的銅鏡同時折射月光，在天機盤的引導下，無數道七彩光柱在城市上空交織，形成一幅巨大的星象圖。光幕中，北斗七星的圖案清晰可見，勺柄正指向城東的鹽運司衙門。

“成了！“陸星河長舒一口氣。

樓下的踹門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驚呼：“天??！天上那是什么？““神仙顯靈了！““快看，那光指著鹽運司呢！“

蕭云策的嘴角微微上揚：“輿論造勢，第一步完成?！八D向同伴們，“趁亂撤離，按原計劃在碼頭集合?！?

裴照雪收起軟劍：“花家的人已經跑去追看天象了?！?

陸星河快速拆卸著天機盤：“這些痕跡...“

“不必處理。“蕭云策望向窗外騷動的人群，“明日全城都會談論這'天降異象'，沒人會在意鐘樓上的這點蛛絲馬跡?！?

白芷將最后一頁記錄收入袖中：“鹽運使貪污的證據已經通過光象公之于眾，接下來...“

“接下來，“蕭云策整了整衣袍，“就該輪到那位花二少爺，為我們演第二場戲了?！?

第二節：龍影現世

“點火！“蕭云策站在城樓高處，青衫獵獵作響。他手中令旗一揮，十二名潛伏在城中的暗衛同時點燃了特制焰火。這些焰火不是尋常的沖天炮，而是經過精心設計的水平噴射裝置，帶著尖銳的呼嘯聲射向預先布置在城中各處的三百六十面銅鏡陣列。

“快看東市那邊！“賣炊餅的王老漢正揉著面團，突然被一道金光晃了眼。他丟下面團沖出鋪子，粗糙的手指顫抖著指向天空：“老婆子快看！云上有條金龍在游動！“

他的老伴張氏提著搟面杖追出來，抬頭一看頓時呆住了：“哎喲我的老天爺！“她這一嗓子把整條街的街坊都驚動了。

綢緞莊的趙掌柜正在柜臺后撥弄算盤，聞言急忙摘下老花鏡跑到街上。他瞇著眼睛看了半晌，突然拍腿叫道：“不對啊，我怎么看著是條青龍？你們看那鱗片，分明泛著青光！“

“放屁！“賣糖人的李三擠到人群前面，手里還捏著半成型的糖人，“明明是紫龍！你們看那龍須，紫得跟葡萄似的！“

“老李你糖漿糊眼睛了吧？“隔壁藥鋪的孫大夫捋著山羊胡，“老夫行醫三十年，眼神最是毒辣，那分明是條赤龍！“

這個差異正是蕭云策精心設計的局。不同位置的銅鏡經過特殊打磨，反射出的龍影顏色和形態都略有不同。城東的銅鏡偏青，城西的偏紫，南城的泛紅，北城的則閃著金光。

突然，龍影的眼睛部位亮起刺目的金光。這是陸星河躲在鐘樓頂層，正全神貫注地操控著天機盤。他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手指飛快地撥動機關，將特制的七彩稻種粉末撒入焰火軌跡中。這些粉末遇熱即燃，在空中爆發出絢麗的色彩。

“真龍開眼了！“人群中一個戴著斗笠的漢子突然高喊。這聲呼喊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層層漣漪。

“龍王爺顯靈了！“賣豆腐的劉寡婦第一個跪下，手里的豆腐掉在地上也顧不得了。

緊接著是此起彼伏的驚呼：

“快跪下！別沖撞了龍神！“

“娘親，龍在對我眨眼睛！“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轉眼間整條街跪倒一片。有人不住磕頭，有人雙手合十念念有詞，更有甚者直接五體投地。幾個孩童想抬頭看熱鬧，立刻被大人按著腦袋壓在地上。

“都別慌！“巡城的張捕快提著刀擠進人群，聲音卻有些發抖，“這、這定是有人裝神弄鬼...“

“張爺您可積點口德吧！“賣香燭的周婆子扯住他的衣袖，“昨兒個老身就夢見龍王托夢，說今日要現真身呢！“

這時龍影突然扭動起來，在云層中翻騰盤旋。陸星河咬著牙轉動天機盤最后一道機關，三百六十面銅鏡同時微調角度，將龍影投射得更加栩栩如生。龍須飛揚，鱗片閃爍，連爪尖的寒光都清晰可見。

“要下雨了！龍王爺要行云布雨了！“糧鋪的伙計指著突然聚攏的烏云喊道。其實這是蕭云策早算準了今日有雨，特意選在這個時辰施術。

果然，豆大的雨點砸落下來。但詭異的是，雨水穿過龍影時竟折射出七彩光芒，將整條龍身映照得如同琉璃般剔透。

“神跡啊！“私塾的鄭先生激動得胡須直顫，忙從袖中掏出紙筆記錄，“龍影沐雨而不散，此乃《山海經》所載的...“

他話未說完，龍影突然發出一聲長吟。這其實是十二處焰火同時變調產生的共鳴，但在百姓耳中，分明就是真龍的咆哮。

“嗷——“

這聲龍吟震得瓦片簌簌作響，幾個膽小的直接嚇暈過去。酒樓的王掌柜癱坐在門檻上，酒糟鼻嚇得發白：“完了完了，上月我往酒里摻水的事被龍王爺知道了...“

“活該！“對面茶樓的孫老板幸災樂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臉色一變，“等等...我那些陳茶...“

人群騷動得更厲害了。有人開始許愿，有人忙著懺悔，還有幾個地痞偷偷往功德箱里塞贓款。街角算命的瞎子突然扯開蒙眼布，指著天空嘶聲喊道：“紫氣東來，真龍降世！新主當立?。　?

這話一出，現場頓時鴉雀無聲。蹲在房頂觀察效果的蕭云策與陸星河對視一眼，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

龍影開始緩緩上升，在雨幕中漸漸淡去。最后一刻，龍口突然吐出一顆明珠般的火球，在空中炸開成八個金光大字：“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是傳國玉璽上的刻文！“鄭先生失聲叫道。他這一喊不要緊，整條街的人齊刷刷轉向皇宮方向，連張捕快都下意識松開了握刀的手。

雨越下越大，龍影終于完全消散。但跪著的人群久久不敢起身，所有人都在交頭接耳：

“聽說皇上病重三個月了...“

“昨兒個兵部李大人府上連夜請太醫...“

“你們發現沒？最近城門守軍都換人了...“

蕭云策收起令旗，望著雨中依然跪拜的百姓，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這場大戲的第二幕，成了。

####**【第三幕：童謠暗戰】**

晨霧如紗，籠罩著青石板鋪就的長街。賣豆腐的劉嬸推著獨輪車，車輪吱呀作響，碾過濕漉漉的石板縫隙。她嘴里哼著一支古怪的小調，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九星連珠現真龍，紫氣東來破蒼穹……“

“喲，劉嬸今兒這調子新鮮！“李書生提著竹籃踱步而來，青布長衫的袖口還沾著昨夜挑燈夜讀的燭油。他微微傾身，眼中閃爍著好奇，“聽著倒像是讖緯之言？“

劉嬸左右張望，沾著豆渣的圍裙在手上絞了又絞，壓低聲音道：“李相公可別聲張。昨兒三更天，我聽見打更的老張頭在巷口唱這個，說是……“她頓了頓，聲音幾不可聞，“說是夢里有白胡子仙人教的！“

“竟有這等事？“李書生手中的銅錢叮當落入錢匣，驚飛了屋檐下打盹的麻雀。

隔壁茶攤的王掌柜探過頭來，茶壺嘴還冒著熱氣：“你們也聽見了？今早送貨的腳夫說，城南菜市口有個游方道人，也在念叨這幾句。“

“道人？“李書生眉頭一皺，“莫非是江湖術士的伎倆？“

王掌柜搖搖頭，壓低聲音：“那腳夫說，那道人神神叨叨的，還說什么'天機不可泄露'，轉眼就不見了人影?！?

話音未落，街角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三個身著玄色勁裝的漢子縱馬而過，為首之人腰間懸著的鎏金令牌在晨光中分外刺眼。賣炊餅的孫老漢猛地拽住李書生的衣袖，聲音發顫：“錦繡閣的暗衛！“

李書生心頭一凜，低聲道：“他們怎么會出現在這兒？“

孫老漢搖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懼意：“誰知道呢？這世道，怪事越來越多了……“

※※※

錦繡閣后院的沉香木門被踹得震天響?；ㄏ肴菀灰u絳紅羅裙，鎏金護甲重重拍在案幾上，震得茶盞里的碧螺春漾出漣漪。她鳳眸含怒，聲音冷冽：“七個！整整抓了七個廢物！“

跪在地上的趙管事額頭滲出汗珠，混著脂粉流進衣領：“回稟閣主，西市賣唱的瞎子說是從醉仙樓聽來的；東城門守夜的更夫賭咒發誓是土地公托夢；最離奇的是……“他喉結滾動，聲音發顫，“是怡紅院的頭牌姑娘，非說是月事帶里突然出現的血字！“

“放屁！“花想容抓起青瓷花瓶砸向描金屏風，碎片飛濺。她瞇起狐貍眼，冷冷道：“那個整天在衙門門口轉悠的糖葫蘆販子呢？“

暗衛統領鐵手十三單膝跪地，鐵面具下的聲音帶著寒意：“老周昨夜收了攤就往黑水巷去了。“他頓了頓，從懷中取出一物，“但弟兄們找到他推車時，糖葫蘆插草把上……插著這個?！?

染血的黃麻紙上，歪歪扭扭畫著九顆連成線的星星。花想容瞳孔驟縮——那墨跡分明是摻了朱砂的辟邪雞血！

“查！“她指尖捏緊紙箋，聲音如刀，“我倒要看看，是誰在背后裝神弄鬼！“

※※※

醉仙樓二層的雅間里，鹽商馬老爺斜倚在紫檀木椅上，手中把玩著和田玉鼻煙壺。他對面坐著綢緞莊周掌柜和漕幫二當家，三人面前的八仙桌上擺著副殘缺的棋局。

“諸位可都聽見那童謠了？“馬老爺瞇著眼，聲音低沉。

周掌柜捻著山羊須，笑道：“馬爺放心。我讓七十二家鋪子的伙計都唱起來了，保管明日全城……“

他突然噤聲。窗外飄來孩童清脆的歌聲：“……真龍出時山河動，金鱗豈是池中物……“

漕幫二當家的鐵鉤假手猛地扣住窗欞。樓下巷子里，五六個總角小兒正跳著格子，每跳一步就唱一句童謠。賣麥芽糖的老漢笑呵呵地給孩子們分糖塊：“慢些唱，爺爺這兒還有新詞兒呢！“

馬老爺的鼻煙壺啪地摔碎在地。他肥厚的手掌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聲音發緊：“去查！那老東西給的明明是……“

突然響起的梆子聲打斷了他的話。更夫老張頭佝僂著背從巷尾走來，破鑼嗓子哼著變了調的童謠。漕幫二當家瞳孔驟縮——老人腰間掛著的，分明是二十年前玄天觀失蹤時留下的七星銅鈴！

“這老東西……“周掌柜臉色驟變，“他怎么還活著？“

馬老爺猛地站起身，聲音陰沉：“事情有變，立刻收網！“

※※※

暮色四合，黑水巷最深處的棺材鋪悄然開張。瘸腿的葛老板摸著檀木棺材上的紋路，對陰影里的客人低語：“童謠就像這棺材釘，釘進去容易……“他渾濁的右眼映著跳動的白燭，“想拔出來，就得見血?！?

黑衣人將沉甸甸的銀錠排在供桌上，聲音沙?。骸拔壹抑魅艘觾删湓~?！八渲谢鰪埿燃t的紙箋，“特別是'金鱗'這句……“

突然，后院傳來重物落地的悶響。葛老板的桃木拐杖閃電般點住黑衣人咽喉，聲音陰冷：“官府？錦繡閣？還是……“他森然一笑，“玄天觀的余孽？“

月光透過窗欞，照出墻角竹筐里露出的一截糖葫蘆草把。黑衣人面具下的呼吸突然急促——那草把上凝結的暗紅，分明是尚未干涸的人血！

“看來……“葛老板緩緩收回拐杖，聲音如鬼魅，“今晚的客人，不止你一個啊?！?

第四節：地下工坊

昏暗的地下室里，潮濕的霉味混合著油墨的清香。搖曳的燭光在斑駁的墻面上投下扭曲的影子，老周被蒙著眼睛帶進來時，雙腿還在不住地發抖。當眼罩被取下，他驚恐地發現眼前竟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蕭云策、陸星河和十幾個衣衫襤褸的孩童圍坐在一張巨大的樟木桌前，桌上密密麻麻擺滿了活字印刷模具。

“老周師傅，久仰大名。“蕭云策放下手中的雕刀，和顏悅色地拱手作揖，“冒昧相邀，還望海涵?！?

老周倒退兩步撞上了身后的書架，幾本裝幀考究的線裝書嘩啦啦掉在地上?！澳銈?..你們到底是什么人？這、這些孩子...“

“我們都是沒爹沒娘的小叫花子?！耙粋€扎著沖天辮的女孩脆生生地說，手上還沾著未干的墨跡，“蕭先生說，要教我們讀書認字哩！“

陸星河把玩著一個精致的提線木偶，紅繩在指間靈活地穿梭：“老周師傅可聽過'傀儡戲'？我們要在金陵城演一出大戲，正缺您這樣的譜曲大家?！?

這時，角落里傳來“咔嗒咔嗒“的刻板聲。一個約莫八九歲的男孩捧著新刻的活字蹦跳過來：“蕭先生您看！'九龍謠'的活字都刻好啦！“他舉起字模時，袖口露出青紫的鞭痕。

蕭云策接過活字，在燭光下仔細端詳：“阿吉的手藝越來越好了?！八D頭對老周解釋道，“這些孩子都是從各家戲班救出來的。班主們為了賺錢，把七八歲的孩子當牲口使喚...“

“胡說！“一個滿臉雀斑的男孩突然拍案而起，“我爹說戲班子是天底下最講規矩的地方！“話音未落就被同伴拽著坐下。

老周的目光被桌上的活字吸引，工匠的本能讓他暫時忘記了恐懼。他拿起一個“龍“字模對著燭光端詳：“這陰刻的刀法確實老道，只是收筆處...“話到一半突然噤聲，因為他看清了字模背面刻著的暗記——那是朝廷明令禁止的九爪龍紋。

“師傅好眼力?！笆捲撇咝χ归_一卷泛黃的曲譜，“這是前朝宮廷的《九龍吟》，我們想請師傅幫著改成童謠的調子。“

陸星河突然把木偶往桌上一放，提線牽動間，木偶竟對著老周作了個揖：“周大師傅，您給醉仙樓譜的《杏花天》可是連太后都夸過的?！?

“你們瘋了！“老周的聲音陡然拔高，“私刻龍紋是要誅九族的！這些童謠...“他猛地捂住嘴，因為發現孩子們都在安靜地裁紙，有個小姑娘甚至哼起了改編的曲調。

扎沖天辮的女孩遞來一杯熱茶：“師傅別怕，蕭先生說啦，咱們印的書是要送到各個善堂去的。“她指著墻角堆成小山的藍布包裹，“那些都是《千字文》，昨兒個剛給城南的孤兒們送去?！?

“老周啊...“蕭云策蘸墨在宣紙上寫下幾個音符，“你可知道去年冬天，秦淮河上凍死了多少小乞丐？“筆鋒突然一頓，墨汁在紙上暈開成黑色的淚痕。

沉默中，阿吉怯生生地拉了拉老周的衣角：“師傅能教我們刻'春'字嗎？蕭先生說，等開春了要印《節氣歌》...“

陸星河忽然操縱木偶跳上老周的肩頭，在他耳邊輕聲道：“周師傅的獨子，是在去歲科場舞弊案里沒的吧？“

老周渾身一震，茶杯“當啷“掉在地上。他看著滿屋子的孩子，有個正在研墨的瘦小身影，側臉竟與亡子有三分相似。

“我改。“老周突然抓過曲譜，枯瘦的手指劃過那些音符，“但'龍'字要改刻成蟒紋，童謠的調子也得加些市井小曲的味道...“他的聲音漸漸堅定起來，“孩子們學得會《蓮花落》嗎？“

蕭云策與陸星河相視一笑。燭光搖曳中，十幾個小腦袋湊過來看老周在譜上標注工尺，有個孩子不小心碰翻了墨盒，濺開的墨點像極了夜空里炸開的煙花。

“對了師傅，“扎沖天辮的女孩突然舉手，“蕭先生說下次要印帶圖畫的《二十四孝》，能教我們刻小人兒嗎？“

老周還沒答話，地下室深處突然傳來三長兩短的敲擊聲。陸星河閃電般吹滅了三根蠟燭，孩子們訓練有素地分散到各個角落。黑暗中，老周感覺到有人往他手里塞了把刻刀，冰涼的觸感讓他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走進宮廷樂坊的那個雪夜。

第五節：危機降臨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阿吉跌跌撞撞地沖進地下室，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蒼白的臉頰滾落，聲音里帶著明顯的顫抖，“花家的人找到這里了！他們帶著十幾個護院，已經把前院圍住了！“

正在整理賬冊的蕭云策猛地抬頭，手中的毛筆“啪“地掉在桌上，墨汁濺在衣袖上也渾然不覺。他迅速環顧四周，目光如電：“陸主事！立即帶著孩子們從密道走，一個都不能少！“

“明白！“陸主事一把抱起最小的孩子，對其他幾個稍大的孩子低聲道：“跟緊我，不要出聲。“孩子們緊緊抓住彼此的衣角，像一串沉默的小魚般迅速消失在暗門后。

“老周！“蕭云策抓起桌上的佩劍，聲音壓得極低，“你跟我來?！?

他們剛沖出后門，就聽見前門傳來“轟“的一聲巨響，木門被生生撞開的聲音震得人心頭發顫。趙管事陰冷的聲音在院中回蕩：“給我搜！一張紙片都不能放過！特別是那個姓蕭的賬房先生，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躲在柴房暗處的蕭云策貼著老周的耳朵，溫熱的氣息噴在他耳畔：“還記得今早唱的那段《九龍吟》嗎？“

老周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您是說...“

“對，去菜市口接著唱?！笆捲撇邚膽阎忻鰩酌躲~錢塞進老周手里，“記住，要唱得響亮，唱得突然?！?

老周粗糙的手指緊緊攥住銅錢，突然扯開嗓子唱了起來：“九星連珠現真龍——“

這嘶啞卻嘹亮的唱腔如同平地驚雷，正在搜查的護院們全都愣住了。一個年輕護院結結巴巴地問：“趙、趙管事，這...這是不是就是...“

“閉嘴！“趙管事臉色鐵青，“分頭追！你們幾個去菜市口，剩下的跟我來！“

趁著這短暫的混亂，蕭云策拉著老周一個閃身鉆進了熙熙攘攘的集市。叫賣聲、討價還價聲頓時將他們淹沒。

“賣糖葫蘆咯——“

“新鮮的鯉魚，剛撈上來的！“

“這位客官看看這綢緞...“

蕭云策壓低斗笠，拉著老周在人群中快速穿行。老周喘著粗氣問：“蕭先生，接下來怎么辦？孩子們...“

“放心，“蕭云策在一個賣陶器的攤位前停下，假裝挑選碗碟，聲音幾不可聞，“陸主事會帶他們去老地方。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給花家演一出好戲?！?

這時，不遠處傳來護院粗暴的喝問：“有沒有看見一個穿灰袍的賬房和一個老乞丐？“

賣豆腐的老漢戰戰兢兢地回答：“沒、沒看見...“

蕭云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突然提高聲音對老周說：“老丈，您這《九龍吟》唱得可真好，不如去醉仙樓給大伙兒唱一段？“

老周會意，立刻扯著嗓子道：“那敢情好！老朽正愁沒人聽呢！“

兩人故意大搖大擺地朝醉仙樓方向走去。暗處，一個護院悄悄跟了上來。

“蕭先生，“老周壓低聲音，手指微微發抖，“后面有尾巴?！?

“我知道，“蕭云策不動聲色地遞給他一個油紙包，“按計劃行事?！?

當他們轉過一個街角時，老周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油紙包“不小心“掉在地上，滾出幾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跟蹤的護院下意識地低頭去看，再抬頭時，眼前哪還有兩人的蹤影？

此時在醉仙樓二樓的雅間里，蕭云策已經換了一身綢緞衣裳，正在給對面坐著的老周倒茶。

“老周，接下來要辛苦你了?！笆捲撇叩穆曇衾飵е儆械哪?，“花家這次來勢洶洶，恐怕不止是為了賬本的事?！?

老周端起茶碗的手頓了頓：“您是說...他們知道了？“

“十有八九?！笆捲撇邚男渲腥〕鲆环饷苄牛敖裨缡盏降南?，花家已經派人去京城了。“

樓下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夾雜著護院們粗魯的叫嚷聲。蕭云策走到窗邊，輕輕挑起一角窗簾：“來得比預計的快?！?

老周放下茶碗，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決然的神色：“蕭先生，讓老朽再去引開他們一次。“

“不行！“蕭云策斬釘截鐵地拒絕，“上次已經太冒險了。這次我們換個法子...“

話音未落，雅間的門突然被踹開，趙管事帶著四個護院闖了進來，明晃晃的刀鋒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蕭賬房，“趙管事陰森地笑著，“可算找到您了。“

蕭云策不慌不忙地轉過身，臉上掛著從容的微笑：“趙管事好大的陣仗，不知有何貴干？“

“少裝糊涂！“趙管事猛地拍桌，“把東西交出來，或許還能留你個全尸！“

老周突然站起來，顫巍巍地說：“這位爺，您認錯人了吧？這位是城南米行的張掌柜?。　?

趙管事狐疑地打量著蕭云策，一時拿不定主意。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蕭云策突然抓起桌上的茶壺朝趙管事臉上潑去，同時大喊：“走水了！醉仙樓走水了！“

這一喊不要緊，整個醉仙樓頓時亂作一團。食客們尖叫著往外沖，護院們被人群沖得東倒西歪。等趙管事抹掉臉上的茶水再找時，雅間里早已人去樓空，只剩下一扇晃動的后窗。

在城南一處偏僻的小院里，陸主事正焦急地踱步。看到翻墻進來的蕭云策和老周，他長舒一口氣：“老天保佑，你們總算回來了！孩子們都安頓好了?！?

蕭云策點點頭，臉上的疲憊掩不住眼中的精光：“花家這次是沖著'九龍圖'來的?？磥砦覀兊臅r間不多了。“

老周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滲出一絲血跡。蕭云策連忙扶住他：“你受傷了？“

“不礙事，“老周擺擺手，“就是剛才跑得太急，扯到了舊傷?！八プ∈捲撇叩氖?，聲音嘶啞卻堅定：“蕭先生，老周這條命是您救的，您說怎么辦就怎么辦。“

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三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決然。

“看來，“蕭云策緩緩抽出佩劍，寒光映照著他堅毅的側臉，“這場戲，要唱到最后一幕了。“

第六節：信仰燎原

三日后，揚州城東的“聽雨軒“茶樓比往日更加熱鬧。二樓雅座里，李昭棠一襲素色長衫，手持折扇，看似閑適地品著龍井，實則豎耳傾聽著樓下說書人的每一句話。

“話說那日獵場之上，風云突變！“說書人一拍驚堂木，滿堂茶客頓時安靜下來，“九殿下為救圣駕，縱馬直沖刺客陣營。就在此時——“他故意拖長了聲調，引得幾個心急的茶客直跺腳。

“老張頭，你倒是快說啊！“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壯漢拍桌喊道。

“就是就是，別賣關子了！“旁邊幾個商賈打扮的人也附和著。

說書人捋了捋花白胡子，神秘一笑：“只見九殿下心口龍紋大放金光，那刺客射來的毒箭，竟在離他三尺之處化作一縷青煙！“

“嘩——“茶樓里頓時炸開了鍋。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年輕書生激動地站起來：“這、這不就是真龍護體嗎？我曾在古籍上讀到過！“

角落里，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農壓低聲音對同桌人說：“我侄子在宮里當差，親眼所見。那日之后，連御醫都查驗過，殿下身上確實有龍形胎記。“

“老哥，此話當真？“鄰桌一個賣油郎湊過來，眼睛瞪得溜圓。

“千真萬確！“老農拍著胸脯，“我那侄子還說，這幾日宮里的老太監們都在傳，說九殿下出生那晚，欽天監就觀測到紫微星大放異彩呢！“

二樓雅座，李昭棠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他目光掃過茶樓，注意到角落里一個穿著錦緞的瘦高男子正神色緊張地記錄著什么。那人腰間隱約露出花家的令牌。

就在花家探子準備起身離開時，說書人猛地一拍驚堂木：“欲知九殿下如何平定叛亂，真龍現世又有何征兆，明日請早！“

“哎呀！“一個提著菜籃的大嬸失望地跺腳，“這說書的，每次都卡在最要緊處！“

“可不是嘛！“她身旁的少女撅著嘴，“娘，我們明天早點來占位置好不好？“

茶樓外，夕陽將青石板路染成金色。蕭云策和陸星河并肩而立，聽著茶樓里傳來的陣陣議論聲。

“看來效果不錯?！笆捲撇邠崦掳蜕闲旅俺龅暮?，低聲道，“才三天，傳言已經傳遍半個揚州城了?！?

陸星河輕笑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條：“剛收到的消息，連城西的乞丐窩里都在議論'真龍現世'的事?！?

正說著，十幾個孩童蹦蹦跳跳地從他們身邊跑過，清脆的童聲唱著新編的《九龍謠》：

“紫微星，亮堂堂，

九殿下，真龍藏。

護天子，安四方，

萬民樂，享安康...“

歌聲漸遠，卻見一個賣糖人的老翁推著車走來，笑呵呵地問：“兩位公子，要不要聽聽最新的《九龍謠》完整版？只要三文錢?！?

蕭云策掏出一塊碎銀：“老丈，這歌謠是哪兒傳出來的？“

老翁接過銀子，眼睛笑成一條縫：“哎呦，這可說不清。前天早上，城東私塾的孩子們突然都在唱。聽說是夜里有個白胡子老神仙托夢給教書先生，說這是天意呢！“

陸星河與蕭云策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這時，茶樓里陸續走出客人，三三兩兩地議論著：

“你們說，九殿下會不會真是真龍轉世？“

“我表哥在衙門當差，說最近各地都在傳這事?！?

“要真是這樣，那花家...“

一個穿著綢緞的商人突然壓低聲音：“慎言！花家的人到處都是。“

不遠處，幾個挑著擔子的腳夫蹲在路邊歇息。其中一個年輕的說道：“大哥，你說咱們要不要去京城碰碰運氣？聽說九殿下正在招募親兵呢！“

年長的腳夫擦了把汗：“急什么？等過幾日官府貼出告示再說。不過我聽說啊，凡是去投軍的，家里賦稅都能減半呢！“

暮色漸濃，揚州城的燈火次第亮起。在城南一處不起眼的小院里，十幾個衣著各異的漢子圍坐一堂。

“消息都散出去了？“為首的疤臉漢子沉聲問。

“放心吧頭兒，“一個瘦小的男子答道，“碼頭、酒館、妓院，連寺廟里都安排人了?，F在全城都在議論真龍現世的事。“

另一個書生打扮的人補充道：“我這邊還編了七八個不同版本的故事，保證讓花家查不出源頭?！?

疤臉漢子滿意地點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這是殿下新的指示。從明天開始，重點在糧行和布莊傳播——就說真龍現世，來年必是豐年，現在囤貨的奸商都要遭天譴！“

與此同時，在城北花家別院里，幾個管事模樣的人正急得團團轉。

“三爺，這事壓不住了?。　耙粋€賬房先生模樣的人擦著汗，“連咱們府上的丫鬟小廝都在偷偷議論?！?

被稱作三爺的中年男子陰沉著臉：“查！給我徹查！這謠言到底是從哪兒傳出來的！“

“已經派人去查了，“一個侍衛低聲道，“但每個說的人都說自己是聽別人說的。茶樓的說書人聲稱是從一個游方道士那里聽來的，可那道士早就不知所蹤了?！?

三爺猛地拍碎了一個茶杯：“廢物！繼續查！另外，加派人手盯緊九皇子的人！“

夜深了，揚州城漸漸安靜下來。但在無數個尋常百姓家的炕頭上，夫妻們還在竊竊私語著那個神秘的傳說。而在更夫敲過三更后，幾個黑影悄無聲息地在城中穿梭，將一張張寫著《九龍謠》的紙片塞進各家各戶的門縫...

第二天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照進揚州城時，幾乎所有的茶館酒肆都在熱議著新出現的神跡傳聞。賣早點的攤主們發現，今天每個來買燒餅的客人，都會神秘兮兮地問一句：“聽說了嗎？昨兒個夜里，城隍廟的龍王爺塑像眼睛亮了一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