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水漫過口鼻時，林瑤猛地睜開眼。

手腕被粗糙的麻繩勒得生疼，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正獰笑著往她頭上套麻袋，身后就是深不見底的荷花池。

“放開我！你們要干什么？”她的聲音嘶啞，帶著驚怒。

“干什么？”穿綢緞衣裳的蠻翠踩著繡鞋，居高臨下地啐了口，“小賤蹄子，敢偷小姐的玉簪子，還敢推搡小姐，今日就讓你沉塘喂魚，給府里的賤婢們當個榜樣！”

玉簪？小姐？

混亂的記憶如刀割般涌入腦海——

她是林瑤，曾經的御史府千金，父親林御史因彈劾蘇尚書貪腐，被反誣通敵叛國，滿門抄斬。

三天前，她被忠仆換出，藏進了這血海深仇的蘇家，成了最低等的粗使丫鬟。

而就在剛才，蘇尚書的獨女蘇婉兒故意掉落玉簪，反誣她偷盜，指使蠻翠將她拖到這偏僻的荷花池來滅口。

“我沒有偷！”林瑤猛地掙開束縛，麻袋滑落的瞬間，她眼中迸出的寒光讓婆子們都愣了愣。

這眼神太亮了，亮得不像個任人宰割的丫鬟。

那是屬于御史府千金的鋒芒，是見過朝堂風云、讀過圣賢書的清貴氣，哪怕穿著粗布衣裳，也壓不住骨子里的桀驁。

蠻翠被她看得發怵，色厲內荏地尖叫：“還敢頂嘴？給我按住她！”

兩個婆子再次撲上來，林瑤卻借著轉身的力道，狠狠將手里的碎瓷片扎向最近的婆子手背！那是她剛才被拖拽時，偷偷攥在掌心的瓦片。

“啊——”婆子慘叫著后退，手背頓時涌出鮮血。

林瑤趁機踉蹌后退，后腰撞在假山石上，疼得她眼前發黑。但她死死盯著蠻翠，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蘇婉兒讓你來殺我，是怕我認出她頭上那支并蒂蓮簪吧？那分明是林御史送給他女兒的生辰禮，怎么會跑到蘇小姐頭上？”

這話如驚雷炸響，蠻翠的臉“唰”地白了。

那支簪子確實是蘇家抄沒林家時搶來的，蘇婉兒今日戴出來顯擺，偏巧被這丫鬟撞見，才起了殺心。她怎么敢說出來？！

“你胡說八道什么！”蠻翠慌了神，“一個賤婢也配提林御史？我看你是活膩了！”

她親自上前要撕林瑤的嘴，卻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牢牢攥住。

“蘇尚書府的規矩，就是這么對待下人的？”

清冽的男聲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林瑤抬頭望去，只見月洞門旁站著位玄衣公子，腰束玉帶，墨發高束，正是丞相府的沈凌越。他身后跟著的小廝捧著個錦盒，顯然是來赴宴的。

蠻翠嚇得魂飛魄散，撲通跪在地上：“沈……沈公子！您誤會了，這丫鬟偷了小姐的東西，奴婢只是想教訓她一下……”

“教訓？”沈凌越的目光落在林瑤滲血的手腕上，又掃過荷花池邊的麻繩和麻袋，眸色漸沉，“用得著動私刑？”

他的視線與林瑤相撞時，微微頓了頓。

這丫鬟的眼神太特別了，明明滿臉血污，卻像淬了火的寒星，帶著倔強的韌勁。

尤其是剛才提到林御史時，那瞬間迸發的恨意，絕非普通丫鬟能有。

林瑤的心跳漏了一拍。

沈凌越。

她的未婚夫。

當年兩家訂親時，她還是總角孩童，只記得他溫潤如玉的模樣。

可林家出事那天，他遠在江南巡查，等他趕回京城，林家早已化為灰燼。

他會認出她嗎？

林瑤慌忙低下頭，用臟污的袖子遮住半邊臉。現在還不是時候，蘇家勢大，她手無寸鐵，暴露身份只會死得更快。

“沈公子有所不知，這丫鬟最是刁猾，”蠻翠還在狡辯，“前幾日就偷過大夫人的胭脂，今日又……”

“哦？”沈凌越打斷她，突然問林瑤，“你說那支并蒂蓮簪是林家舊物，可有證據？”

林瑤指尖收緊，指甲掐進掌心：“簪子內側刻著個‘瑤’字。沈公子若不信，可去問蘇小姐借來看。”

這話半真半假。簪子上確實有字，但她賭蘇婉兒不敢拿出來——誰會承認自己戴了罪臣的贓物？

果然，蠻翠的臉白如紙，語無倫次地說：“小姐的東西怎么能隨便借？這丫鬟就是瞎編的！”

沈凌越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松開蠻翠的手，撣了撣衣袖：“既然如此，我去問問蘇尚書，看他是怎么教女兒治家的。”

“別！”蠻翠徹底慌了，連滾帶爬地去攔，“沈公子饒命！是奴婢錯了，求您別告訴尚書大人……”

沈凌越沒理她，徑直走到林瑤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叫什么名字？”

“林……林瑤。”

“林瑤。”沈凌越重復了一遍，目光在她滲血的手腕上停留片刻，對小廝吩咐，“取傷藥來。”

小廝剛打開錦盒，就見假山后轉出個粉衣少女，正是蘇婉兒。

她看到沈凌越，臉上立刻堆起嬌笑：“凌越哥哥，你怎么在這兒？我找了你好半天呢……”

話沒說完，她就瞥見了地上的林瑤，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這賤婢怎么還沒處理掉？”

“婉兒！”沈凌越的聲音冷了幾分，“她犯了錯，自有府規處置，動私刑成何體統？”

蘇婉兒從沒被沈凌越這么呵斥過，眼圈立刻紅了：“凌越哥哥，你怎么幫著外人說我？這丫鬟偷了我的簪子，還咒我……”

“簪子的事，我已經查清了。”

沈凌越打斷她，語氣平淡卻帶著威壓，“是你自己落在假山后，被她撿到罷了。

回頭讓管家賞她二兩銀子，算是謝禮。”

這話既給了蘇婉兒臺階下，又保下了林瑤。

蘇婉兒氣得渾身發抖，卻不敢反駁，只能狠狠剜了林瑤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針。

林瑤垂著眼，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蘇婉兒的恨意她看得真切，今日之事絕不會就此了結。蘇家欠林家的血債，她會一筆一筆討回來。

沈凌越的小廝留下傷藥，他臨走前又看了林瑤一眼，那目光意味深長：“好好養傷。”

等沈凌越和蘇婉兒走遠，蠻翠才敢從地上爬起來，怨毒地瞪著林瑤：“算你運氣好！但你給我記住，落在我手里，總有你哭的時候！”

林瑤沒理她，撿起地上的傷藥，轉身走向自己那間破敗的柴房。

手腕的疼痛提醒著她這不是夢。

她回來了，在仇人眼皮底下。

沈凌越的出現是意外之喜，也是潛在的危險。他似乎對她產生了懷疑，這既是機會，也可能是陷阱。

林瑤將傷藥藏進床板下，借著從破窗透進來的月光，撫摸著腕間一道淺淺的疤痕。

那是小時候學騎射時摔的，沈凌越親手給她涂的藥。他說：“瑤瑤別怕，以后我護著你。”

護著她……

林瑤低笑出聲，笑聲里帶著血與淚的苦澀。

從今往后，她誰也不靠，只靠自己。

蘇尚書，蘇婉兒，還有那些參與構陷林家的人……洗干凈脖子等著吧。

她林瑤，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