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慕府。

最偏僻、最陰暗的角落，有一座終年不見天日的小院。

院內，一間簡陋的房間里，連一盞燈火都沒有。

唯一的亮光，來自地面上一個盛滿了清水的銅盆。

盆中水面如鏡，正清晰地映照出大比擂臺上的喧囂與狂熱。

一名身形瘦弱的少女，正跪坐在銅盆前，一動不動。

她叫慕千幻。

是慕家的一個禁忌，一個恥辱。

因為她生來就有一雙異于常人的眼睛。

那雙眸子，在黑暗中會泛起奇異的流光，仿佛能看穿世間的一切虛妄。

家族稱之為——不祥妖瞳。

凡是被這雙眼睛注視過的人，都會莫名心慌，仿佛所有秘密都被剝開，無所遁形。

因此，她從小就被關在這里，不允許與外人接觸。

銅盆里的水鏡術，是她偷偷從藏書閣的廢紙堆里學來的，是她窺見外面世界的唯一窗口。

此刻，水鏡中，仙緣宗的藥不然，正對陣那個服用了禁藥，氣焰滔天的青鸞宗弟子。

慕府的其他人，包括那些高高在上的長老，只看到了柳菲暴漲的修為，看到了那毀天滅地的一掌。

但在慕千幻的眼中，世界是另一番模樣。

她的瞳孔里，流光輪轉。

柳菲的身體不再是血肉之軀，而是一個由無數狂暴的紅色靈力線條構成的能量體。

那顆“燃血破靈丹”的藥力，就像一團胡亂纏繞的線球，充滿了破綻與不協。

緊接著，她看到了藥不然伸出的那根手指。

指尖上，一縷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灰色丹氣彈出。

在慕千幻的視野里，那縷丹氣精準無比地撞上了紅色能量體最脆弱、最不穩定的一個節點。

就像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

“轟！”

慕千幻的腦海里，仿佛響起了一聲無聲的巨響。

她親眼看見，柳菲體內那團狂暴的能量線球，瞬間逆轉，自我絞殺，分崩離析！

“原來……是這樣……”

慕千幻喃喃自語，身體因為極致的興奮而微微顫抖。

“不是毒……是解構，是逆轉！”

“以丹道，破丹道！”

這匪夷所思的一幕，為她打開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門！

她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沖動，踉蹌地爬起來，摸索著從床底拖出一個木箱。

箱子里，沒有珠寶首飾，只有一沓沓泛黃的草紙，和幾根用剩的木炭。

她攤開一張草紙，借著水鏡的光，手中的木炭飛速劃動。

她畫的不是人，而是柳菲體內那團藥力崩潰的全過程。

線條，節點，能量的流向，逆轉的關鍵。

她的眼睛，將那瞬間發生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才是她眼睛真正的用處！

不是詛咒，不是不祥！

是勘破！是洞悉！

這些年，她偷偷用這雙眼睛，看遍了慕家引以為傲的護山大陣。

她看到了三百六十五處陣眼，看到了靈力淤積的“巽”位，看到了水火沖突的“坎”與“離”，甚至看到了那處被歷代家主諱莫如深的、刻錯了的陣紋。

但她不敢說。

說了，只會被當成妖言惑眾，換來更嚴厲的懲罰。

直到今天，她看到了仙緣宗。

看到了那個一劍破開合擊戰陣的林小七。

看到了那個用錢砸崩道心的蘇清月。

更看到了這個一指逆轉丹藥的藥不然。

還有她們背后，那個從始至終都云淡風輕的男人，陳凡。

他一定懂！

他一定知道，這世間萬法，皆有脈絡！皆有破綻！

慕千幻畫得入了神，完全沒有注意到，房門，已經被悄無聲息地推開。

一個陰沉的身影，站在門口，看了許久。

“孽障！”

一聲暴喝，如同驚雷在房間里炸響。

慕千幻嚇得渾身一哆嗦，手里的木炭“啪”地掉在地上。

她驚恐地回頭，看到了來人。

慕家巡查長老，慕長風。

一個以嚴苛和保守著稱的老者。

慕長風大步走進來，一腳踩在她剛畫好的圖紙上，將那精妙的能量結構圖，碾得一片模糊。

“你在畫什么鬼東西！”

他一把抓起散落在地的其他草紙，當看到上面畫滿了各種陣法、丹道的解構圖，以及最上方那刺眼的“仙緣宗”三個字時，他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好啊！你這個不祥之人！”

“家族供你吃喝，你卻在這里偷學那些邪魔外道的東西！”

慕長風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慕千幻的鼻子罵道。

“你知不知道，這仙緣宗，今日剛讓我慕家的姻親江家，顏面盡失！你研究他們，是想背叛家族嗎！”

“我沒有！”慕千幻鼓起勇氣，辯解道，“我只是……只是覺得他們很厲害……”

“厲害？”慕長風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群嘩眾取寵的野路子，也配叫厲害？我慕家百年陣道傳承，才是正統！”

“可他們一劍就破了青鸞宗的戰陣！”慕千幻忍不住反駁，“我們慕家的大陣，也有……也有……”

“住口！”

慕長風一巴掌扇在她的臉上，將她剩下的話全部打了回去。

“你這雙妖瞳，果然只會帶來災禍！竟敢妄議家族大陣！我看你是被那些邪魔外道迷了心竅！”

他看著滿地的圖紙，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厭惡與恐懼。

這些圖紙上畫的東西，他一個練氣后期的長老，竟有很多都看不懂！

這讓他感到了威脅。

來自一個他一直視為垃圾的“不祥之人”的威脅。

“來人！”慕長風對著門外厲聲喝道。

兩名護衛立刻沖了進來。

“把這個孽障，給我關進玄冰水牢！”

慕長風的指令，讓兩名護衛都愣了一下。

玄冰水牢，那是用來懲罰叛族重犯的地方，冰水刺骨，能廢掉修士的根基！

對一個根本沒什么修為的少女用這種刑罰，無異于要她的命！

“長老，這……”

“我的話，你們聽不懂嗎！”慕長風咆哮道，“讓她好好在里面清醒清醒！看看是她的妖瞳厲害，還是我慕家的規矩厲害！”

慕千幻的臉，瞬間血色盡褪。

玄冰水牢……

她知道那個地方，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不！

不應該是這樣的！

兩名護衛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她的胳膊，要把她拖出去。

在被拖出房門的一剎那，看著那被踩爛的圖紙，看著長老那張厭惡的臉，一股從未有過的勇氣，混合著無盡的屈辱與不甘，從她的胸腔里猛然爆發！

她用盡了此生最大的力氣，對著慕長風的背影，嘶吼了出來：

“我的眼睛不是不祥！”

“仙緣宗的陳掌門看懂了它！藥不然的手段他看懂了！林小七的劍他也看懂了！”

“他才是真正的宗師！你們這群有眼無珠的蠢貨！”

慕長風的腳步頓住，他緩緩轉身，臉上再無憤怒，只剩下一片森然的冷漠。

“看來，水牢的滋味，還是太輕了。”

……

“嘩啦！”

冰冷刺骨的水，淹沒了她的胸口。

慕千幻被扔進了漆黑的水牢，身體猛烈地顫抖著。

那股爆發出的勇氣，早已隨著體溫一同流逝，只剩下無邊的寒冷與黑暗。

她蜷縮在角落，感受著生命力一點點被抽走。

水鏡中那個男人的身影，在她腦海里浮現。

那個在萬人之上，受三皇女青睞，被譽為“怪物宗門”掌門的男人。

他……真的會注意到，在京都某個陰暗角落里，一個即將被凍死的、擁有“不祥妖瞳”的女孩嗎？

希望，是那么的遙遠。

遠到，像一個可笑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