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國神京，在胤帝五十歲壽誕這一日，天還未亮透，朱雀大街上就已人聲鼎沸。

家家戶戶門前都掛起明黃的壽幡，不斷隨風飄動。

北庭的騎士們牽著駿馬在街上走過，玄鐵鎧甲碰撞發出沉悶聲響，岳王死后，大胤已經和交戰多年的北庭大朝王朝暫時議和了。

一個騎士腰間酒囊晃蕩，忍不住仰頭灌了一大口，酒液順著嘴角流下，滴在狼頭肩甲上。

他看到街邊有個賣糕點的小販，粗聲粗氣地說：“全給我包起來！”

小販包完糕點剛要道謝，卻見那騎士抓住一包糕點已翻身上馬，策馬而去，留下一串大笑聲。

人群邊緣的茶樓上，大理寺主事郭正端著茶杯，目光平靜地掃過下方的景象。

他身著一身藏青色官袍，袖口繡著精致的獬豸紋樣，面容愈發冷峻。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杯壁，郭正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腦海中閃過前段時間那樁與吞天魔宗的交易，心口便像壓了塊沉甸甸的石頭。

那時的吞天魔宗使者一身黑袍，遮去大半面容，只露出一雙陰鷙的眼睛，聲音十分沙?。?

“郭大人，只要你幫我宗取回那枚‘鎮魂玉’，你那犯了死罪的胞弟自會安然無恙?！?

他當時就應下了，為了唯一的弟弟，選擇與這江湖中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道做交易。

郭正也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多余的選擇。

畢竟都是那位大人的授意。

不過這件事情只是一樁小事，青玄門上下已經幾乎沒有活口，就算是還有一條漏網之魚也翻不起什么風浪了。

“大人，時辰不早了，該上朝了。”隨從在一旁輕聲提醒。

“嗯?！?

郭正深吸一口氣，將杯中殘茶一飲而盡，那苦澀的味道從舌尖蔓延至心底。

他放下茶杯，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臉上又恢復平日那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仿佛剛才那片刻的失神從未發生過。

“走吧?！?

郭正淡淡說了一聲，邁步朝茶樓外走去。

下樓時，正好與一群匆匆而過的大胤禁軍擦肩而過，鎧甲上的寒光有些刺痛了郭正的眼睛。

他挺直脊背，目不斜視地朝著皇宮方向走去。

那些事情怎么能怪自己，畢竟都是上面的命令，而且就算是自己不做也會有別人做的。

金鑾殿內，檀香裊裊。

胤帝端坐龍椅之上，面容威嚴，接受著各方的祝壽。

各國使者按順序上前獻禮。

樓蘭使者上前一步，雙手捧著一個精致的琉璃盞，盞中盛放著一顆鴿蛋大小的夜明珠。

“我樓蘭國愿以這‘月心珠’敬獻陛下，祝陛下如明月般普照四方，福壽綿長?！?

隨后又有其他諸國，而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北庭大朝王朝的人。

北庭使者則是一身玄鐵鎧甲，走上前將一柄鑲嵌著寶石的彎刀獻上，刀身閃著冷冽的光。

“此乃我北庭最鋒利的‘破陣刀’，愿陛下持此刀，震懾四方，國威遠揚，歲歲安康?！?

他聲音傲然，毫不低頭。

胤帝只是笑道：“好，好，大胤會和北庭世代交好的。”

隨后，儒釋道三教的代表依次上前。

“我代表大乾書院，獻上《太平策》一卷，愿陛下以仁政治國，天下太平，百姓安樂，福壽與天齊。”

“貧僧代表天圣書院，獻上這串‘護心珠’，愿陛下心無煩憂，國泰民安，福澤深厚。”

“貧道代表真武山，獻上這‘乾坤盤’，愿陛下執掌乾坤，國運昌盛，福壽綿綿?！?

胤帝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緩緩開口：

“諸位的心意，朕心領了。愿各國與我大胤永結友好，共享太平?！?

他一直篤信儒門，對禪宗不是特別感興趣，可還是隨口問道：

“只是不知道，天圣禪宗的心厄禪師為何沒到??？”

那獻禮的僧人答道：

“阿彌陀佛，回稟陛下，家師的友人去世，正要為友人念經三年，來不了。”

胤帝問道：“哦，是哪位大禪圓寂了？”

“倒不是哪位大禪，而是大胤的岳王殿下。”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胤帝也頃刻間就變了臉色。

他勉強笑道：“呵呵，原來他和心厄禪師還是好友，我倒是不知此事……”

僧人雙手合十，鞠躬施禮，隨后就退回眾人之中。

胤帝本來就知道有十幾個名門正派沒有來，心里也很清楚是因為什么事情，可是內心惱怒不已，表面上卻不能發作出來。

退朝后，胤帝屏退了左右，獨自一人來到御書房。

他走到屏風后，慶相早已等候在那里。

胤帝摘下頭上的紫金冠，隨手扔在一旁的矮幾上，疲憊地坐在榻上，往日的威嚴褪去不少，眼中滿是難以言說的委屈與憤懣。

“慶相，你說朕這皇帝當得，到底值不值？”

胤帝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慶相躬身站在一旁，輕聲道：“陛下操勞國事，為大胤鞠躬盡瘁，自然是值得的。”

“值得？”

胤帝猛地提高了聲音，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當年朕殺岳王，難道是為了自己嗎？那時候和北庭戰事連連，國庫空虛，再打下去，整個大胤都會被拖垮，百姓們會流離失所，生靈涂炭！朕是為了這天下，為了這千千萬萬的百姓，才不得不痛下殺手啊！”

他喘了口氣，手指緊緊攥著榻沿，指節泛白：“可如今呢？百姓們只記得岳王的好，背地里罵朕是昏君；臣子們也對朕心存芥蒂，覺得朕心狠手辣。還有江湖上那些武者，一個個自詡正義，提起朕來滿是不屑，根本不正視朕這個皇帝！”

胤帝說著，眼中泛起了紅絲：“為了這大胤的天下人，朕背負了多少罵名？岳王的忠名留傳千古，而朕呢？卻要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這一切，到底值不值??？”

慶相沉默片刻，上前一步道：“陛下，百姓們或許一時不明真相，但時間會證明一切。您守護了這天下的太平，這份功績是誰也無法磨滅的?！?

胤帝苦笑一聲，擺了擺手：“罷了，這些話也只能跟你說說了，這罵名朕既然背了，就會一直背下去，只要大胤能安穩，百姓能安康，朕不在乎。”

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襟，眼中的脆弱漸漸褪去，又恢復了幾分帝王的威嚴。

“你先退下吧，朕想一個人靜靜?！?

慶相躬身行禮，緩緩退出了御書房。

屏風后的胤帝望著窗外，眼神復雜。

“你的金翅食龍槍法，你的天泉神槍，還有你藏起來的寶藏，它們都在哪里？”

“你口口聲聲忠于朕，卻不透露它們的下落，難道你以為你的兒子能永遠守住秘密么？等到他終于吐露秘密的那天，他就會下去陪你！”

岳王世子府內一片沉寂，府外隱約傳來的慶賀之聲，像是一把鈍刀，反復切割著府中人。

貼身侍女凝霜端著一碗早已涼透的清茶，望著院墻之外那片被紅燈籠映照的天空，眼眶泛紅，一臉的哀傷。

她輕輕嘆了口氣，轉身走到屋內，來到看書的世子沈尚身旁，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哽咽。

“世子，您聽外面……”

凝霜的聲音很輕，卻帶著濃濃的悲戚。

“去年這個時候，岳王殿下還是朝堂上紅極一時的人物，滿朝文武誰不敬佩？陛下壽辰那日，您隨王爺一同前往，一身銀袍，氣度不凡，在壽宴上備受矚目，多少名門閨秀的目光都追著您轉?！?

她頓了頓，擦了擦眼角的淚，聲音更低了：“可如今呢？王爺被誣陷謀反，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您也被圈禁在這世子府里，如同籠中之鳥，朝不保夕，這才短短一年時間，一切就都變了，變得讓人不敢相信……”

沈尚放下手中的書，看向凝霜，眼神平靜：“世間事本就如此，盛極而衰，興衰交替，沒什么可稀奇的。”

“可這也太無常了！”

凝霜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又迅速壓低。

“王爺一生忠君愛國，卻落得這般下場，您明明什么都沒做錯，卻要被困在這里承受這一切，奴婢一想到這些，就覺得心里堵得慌，實在是感傷。”

沈尚拿起桌上的一枚玉佩，那是岳王生前給他的東西。

復仇，談何容易呢？

六大國不僅高手如云，而且六位君王們與龍氣綁定，都已經位列大圓滿的境界。

他摩挲著玉佩，輕聲道：“感傷無用，父親的冤屈我遲早會洗刷，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沈尚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

凝霜看著自家世子，她吸了吸鼻子，用力點了點頭：

“世子放心，奴婢會一直陪著您，等您洗刷冤屈的那一天?！?

府外的慶賀聲還在繼續，襯得世子府愈發冷清。

沈尚望著窗外，目光穿透院墻，說道：

“來，我們也辦一場小宴?！?

傍晚時分，沈尚讓人在府里的小廳擺了幾桌簡單宴席。

雖沒有皇宮壽宴的奢華，也沒有往日岳王府宴飲的氣派，只是幾樣家常小菜，一壇尋常的米酒，但府里的老仆、侍衛們都被請了過來。

沈尚端起酒杯，站起身環視眾人，聲音清亮：

“今日是陛下壽誕，也是咱們府里的一個念想?；蛟S咱們現在身處困境，但只要咱們心齊，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

竹心眼眶一熱，舉杯應和：“世子說得是！咱們跟著王爺和世子這么多年，信得過世子，定能熬到云開霧散的那一天！”

凝霜穿梭在席間，給眾人添酒布菜。

大家圍坐在一起，沒有了往日的主仆隔閡，說著貼心話，聊著過去的趣事，雖有傷感，卻更多的是對未來的期盼。

夜色漸濃，神京的喧囂漸漸褪去，唯有皇宮深處依舊燈火通明。

胤帝在御書房內批閱奏折，燭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

突然，太監低聲稟報：“陛下，儒家大乾書院的天圣公求見，說是有要事面稟?！?

胤帝眉頭微蹙，這大乾書院的天圣公向來都是深居簡出的，今日壽誕已過，深夜求見，想必是有非同尋常的事。

他放下朱筆，沉聲道：“宣?！?

片刻后，一位身著深色錦袍、須發皆白的老者緩步走入，正是儒家的的絕頂高手天圣公。

他面色凝重，對著胤帝深深一揖：“陛下，深夜叨擾，實屬無奈，只因事關重大。”

胤帝示意他起身：“天圣公有話不妨直說?！?

天圣公直起身，目光嚴肅地看著胤帝：“陛下，書院近日夜觀天象，推演卜辭，竟得到一個驚天預兆——上古天魔將降于大胤，屆時六國將亡，天下大亂，而這一切的開端就在大胤！”

“什么？”

胤帝猛地一拍龍椅扶手，眼中閃過一絲驚怒，隨即又化為不屑，“天圣公，你是五峰中大乾書院的人，怎可輕信這些虛無縹緲的預言？莫要危言聳聽！”

天圣公面色不改，語氣愈發沉重：“陛下，我所言句句屬實，此乃我書院歷代傳承的秘法推演而出，絕無半分虛假，還望陛下早做準備，以防不測。”

胤帝冷哼一聲，擺了擺手：“此事朕知道了，衍圣公先退下吧?！?

天圣公還想再說些什么，但見胤帝神色不耐，只得躬身告退。

而天圣公剛走沒多久，太監很快又來稟報：“陛下，五湖禪宗的大德禪師求見?！?

五湖禪宗雖然不是“五峰”，但也是三十二個大派之一，胤帝心中一動，難道又是為了此事？他沉吟片刻，道：“宣?！?

大德禪師身著灰色僧袍，雙手合十走了進來，宣了聲佛號：

“阿彌陀佛，陛下，貧僧深夜前來，是為稟報一件關乎天下蒼生的大事。”

難道說，真的和之前天圣公來的目的一樣……

不等胤帝發問，大德禪師便繼續說道：

“我佛慈悲，近日我寺高僧誦經時，于禪定中窺見天機，上古天魔即將降世，其源頭就在大胤，一旦出世，六國覆滅，天下大亂，生靈涂炭?。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