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頭那一聲“實習結束”，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天籟之音，比我爹當年喝多了酒，說要給我買最新款游戲機時還要動聽。我當時是巴不得插上翅膀，立馬飛離“枉死城”這個鬼地方。剛才那個血眼女鬼給我帶來的心理陰影，實在是太大了，我估計沒個十天半個月的，我晚上（如果鬼也分晚上的話）睡覺都得做噩夢。

老鬼頭拎著我的后脖頸子，就像拎一只犯了錯的小雞崽兒，一路連拖帶拽地把我從枉死城那片血紅色的天空下給拖了出來。直到重新回到那條荒涼的小路上，我才感覺周圍那股子能把魂兒都凍裂的怨氣和煞氣，消散了不少。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整個魂兒都癱軟了下來。

“沒出息的玩意兒！”老鬼頭把我往地上一扔，一臉的嫌棄，“就這點膽子，以后還怎么出去混？碰上個厲害點的游魂野鬼，人家瞪你一眼，你是不是就得當場尿褲子？”

我哪敢還嘴啊，只能陪著笑臉，跟個三孫子似的：“師傅教訓的是，徒兒……徒兒以后一定加強心理素質建設，爭取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厲鬼撲于面而魂不顫。”

“少跟我扯這些沒用的犢子！”老鬼頭不耐煩地擺擺手，臉色卻突然變得嚴肅起來，“行了，不跟你廢話了，說正事。我剛才掐指算了一下，你在陽間那副臭皮囊，快撐不住了。”

我一聽這話，心里“咯噔”一下，剛才那點劫后余生的慶幸，瞬間就飛到了九霄云外。

“撐……撐不住了？什么意思啊師傅？”

“什么意思？字面意思！”老鬼頭的語氣很沉重，“你魂魄離體已經快七天了。按陽間的說法，醫院那邊，早就給你下了好幾道病危通知書了。你現在全靠著一口氣，還有你爹媽的執念給你吊著。我估摸著，你爹媽現在正跟醫生那兒拍桌子瞪眼，死活不同意拔你那呼吸機呢。”

他這幾句話，像幾把大錘，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我眼前，瞬間就浮現出了我爸那張因為憤怒和悲傷而漲紅的臉，還有我媽那哭得紅腫的眼睛。他們都是老實巴交的本分人，一輩子沒跟人紅過臉，為了我這個不爭氣的兒子，竟然要在醫院里跟人家吵架……

我的“眼眶”一熱，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愧疚，涌上了心頭。

“現在，是我們最后的機會。”老鬼頭繼續說道，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緊迫感，“必須在二十四小時之內，也就是你‘頭七’回魂的最后時機，把你送回去。過了這個時辰，你的三魂七魄就跟那肉身徹底斷了聯系，就算大羅金仙下凡，也救不活你了。到時候，你就老老實實地留在這兒，給我當一輩子的燒火童子吧。”

一聽還有機會，我那顆沉到谷底的心，又猛地躥了上來。我激動地抓住老鬼頭的胳膊：“師傅！那……那還等什么啊？趕緊的啊！再晚就來不及了！”

“急什么急！毛毛躁躁的！”老鬼頭一把甩開我的手，瞪了我一眼，“你以為還陽是下班回家啊，說走就走？這事兒，比你之前經歷的任何事兒都復雜，都危險！一步走錯，不光是你，連我都得跟著吃不了兜著走！”

看他那嚴肅的樣子，我知道這事兒絕對不簡單。我趕緊收起那副急不可耐的嘴臉，老老實實地站在一邊，洗耳恭聽。

老鬼頭一邊抽著他的大旱煙，一邊給我講解這“還陽”的門道。

“還陽，說白了，就是逆轉陰陽，強行打開一條連接陰陽兩界的臨時通道，把你這縷不該下來的生魂，再給硬塞回去。這事兒，本身就是違背天道法則的，風險極大。”

他伸出兩根手指：“要辦成這事兒，得滿足兩個條件。第一，時機要準。必須卡在你‘頭七’當天，陰陽兩界界限最薄弱的那個時辰。第二，地點要對。開辟通道的陣法，陽間那頭，必須設在你當初死亡的地點，也就是你家那個破浴室。陰間這頭，由我親自施法，定位你死亡地點的空間坐標。”

“等通道一打開，你就得順著通道往回跑。但是，”他話鋒一轉，表情變得極其凝重，“這條路，可不好走。我們稱之為‘還陽路’。這條路上，既沒有牛頭馬面給你引路，也沒有鬼差維持秩序。因為這是條‘黑路’，是見不得光的。”

“在這條路上，你會遇到兩樣最要命的東西。”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是陰間的‘巡邏隊’。就是那些日游神、夜游神，還有各地城隍手底下的小鬼。他們負責維持陰間秩序，專門抓捕像你這種滯留的生魂，或是逃跑的惡鬼。一旦被他們發現，他們可不管你是什么原因，直接就把你打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樣東西，比那些巡邏的鬼差，還要麻煩。那就是專門吞噬離體生魂的‘游魂野鬼’。有些是枉死城里跑出來的怨鬼，有些是地府里刑滿釋放找不到去路的餓鬼。你的魂魄，因為還帶著一絲純陽之氣，對他們來說，就像是沙漠里的一杯冰鎮可樂，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他們聞著味兒就會撲上來，把你當成大補之藥，一口一口地撕碎了吃掉。”

我聽得是心驚肉跳，冷汗（陰氣）直流。這哪兒是還陽路啊，這他媽簡直就是一條死亡跑酷賽道啊！前面有警察抓，后面有劫匪追，我這么個手無寸鐵的小脆皮，這不是去送菜嗎？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恐懼，老鬼頭從懷里摸出幾樣東西，塞到了我手里。

“拿著，這是給你的保命家伙。”

我低頭一看，是三張畫好了的、疊成三角形的黃色符箓。我用天眼一瞅，這三張符，比我自己畫的那張“鎮宅符”，氣息要強大百倍！一張金光內斂，充滿了守御之力，應該是“金光護身符”；一張青氣環繞，帶著一股風雷之氣，應該是“神行符”；還有一張紅光閃爍，煞氣逼人，不用問，肯定是攻擊用的“烈火符”之類的玩意兒。

“這三張符，是我用本命陰氣畫的，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別用。尤其是那張紅色的‘破煞符’，威力太大，一旦用了，動靜太大，容易把巡邏的鬼差招來。記住了嗎？”

我跟小雞啄米似的瘋狂點頭，把這三張寶貝疙瘩死死地攥在了手里。

老鬼頭又遞給我一個巴掌大小的、黃銅制成的小鈴鐺。那鈴鐺看著古樸無華，上面刻著一些我看不懂的符文。他把鈴鐺遞給我的時候，我感覺入手冰涼刺骨，仿佛握住了一塊萬年玄冰。

“這是‘引魂鈴’，”老鬼“頭解釋道，“是我用一口精純的陰氣凝結而成，再用法咒封印的。它有兩個作用。第一，它散發出的陰氣，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你身上的陽火氣，讓你不容易被那些游魂野鬼發現。第二，在還陽路上，陽氣不存，陰氣混亂，你會迷失方向。你只要跟著這引魂鈴發出的微光走，就能找到正確的路。”

我把引魂鈴也寶貝似的揣好，心里頭稍微踏實了一點。有裝備總比裸奔強。

“師傅，那……那我回去了之后呢？”我問出了一個最關心的問題，“我回去了，是不是就跟以前一樣了？”

老鬼頭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復雜：“回去之后，你自然就活過來了。但是，你記住，你死過一次，又學了這身本事，入了這扇門，你就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普普通通的李小陽了。你的眼睛，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你的身體，會比常人更畏懼陽氣，也更容易招惹那些不干凈的東西。還有，別忘了你的宿命——‘五弊三缺’。這些，都是你要用一輩子去面對的。”

我心里一沉，但很快又釋然了。能活回去，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這點代價，跟魂飛魄散比起來，算得了什么？

“好了，該交代的都交代得差不多了。”老鬼頭看了看天色（雖然陰間的天空永遠都是一個B樣），說道，“時辰快到了。現在，還差最后一樣，也是最關鍵的一樣東西。”

“還有啥啊師傅？您老人家一次性說完行不行？我這小心臟快受不了了。”

老鬼頭嘿嘿一笑，露出滿口的大黃牙，說出了一句讓我當場懵逼的話：

“你的魂魄，要想順利地回歸肉身，必須帶回去一點純凈的‘陽氣’作為引子。就像鑰匙一樣，打開魂與體之間的那把鎖。而這陽氣，不能是普通的陽光之氣，必須是和你血脈相連、或是情感相通的人，為你流下的一滴……飽含著至親之情的眼淚。”

“啥玩意兒？眼……眼淚？”我嘴巴張得老大，半天沒合上。

“沒錯，就是眼淚。”老鬼頭的表情很認真，“還得是為你而流的、充滿了思念和愛意的真情之淚。你爹媽的，或是……你那個小女朋友的，都行。這種眼淚里，蘊含著最純粹、最強大的生命能量，也就是我們說的‘陽精之氣’。只有這玩意兒，才能讓你那沉寂了七天的肉身，重新煥發生機。”

我徹底傻眼了。

這他媽……是什么奇葩設定？

讓我去搞一滴我爸媽或者蘇晴的眼淚？我一個魂兒，摸不著看不見的，怎么去搞？難不成我托夢給他們，讓他們哭一場，然后用個小瓶兒給我接著？

這任務難度，比徒手闖“還陽路”還要高好幾個S級啊！

老鬼頭似乎早就料到了我的反應，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我看好你哦”的表情：“小子，辦法總比困難多。到時候怎么做，就看你自己的機靈勁兒了。這也是對你的最后一道考驗。你要是連這點事兒都辦不成，那你也別還陽了，干脆就留在這兒吧。”

說完，他不再給我任何提問的機會，領著我，走到了枉死城外圍，一片更加荒涼、更加死寂的亂葬崗前。

這片亂葬崗，比枉死城還要恐怖。地上到處都是東倒西歪的、沒有名字的墓碑，一個個孤零零的墳包，長滿了灰白色的、一人多高的荒草。風一吹，那些荒草就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有無數的鬼魂在低語。

老鬼頭在一塊巨大的、形狀像門一樣的黑色巖石前停下了腳步。他從懷里掏出來一個破舊的、不知道什么材質做的羅盤。那羅盤一拿出來，上面的指針就開始跟瘋了似的瘋狂旋轉，發著“嗡嗡”的聲響。

“這里，就是‘還陽路’在陰間的入口了。”老鬼頭指著那塊黑色的巖石，表情嚴肅，“記住我跟你說的話，第一，千萬別回頭！無論你聽到什么聲音，感覺到什么東西在追你，都不要回頭！回頭，你的魂火就會滅！第二，跟著引魂鈴的光走，別走岔了路！走錯了，你就永遠也回不來了！第三，想辦法搞到一滴真情淚，然后，用你最快的速度，回到你自己的身體里！”

他把那個瘋狂旋轉的羅盤，往我手里一塞。

“去吧，小子！是龍是蟲，就看你自己了！”

我握著那個冰冷的羅盤，看著眼前那塊散發著無盡死氣的黑色巖石，感覺自己的魂兒都在發抖。我轉過頭，深深地看了老鬼頭一眼。

這個邋遢的、嘴臭的、脾氣古怪的老頭兒，雖然把我折磨得死去活來，但不知不覺間，我已經把他當成了我唯一的依靠。現在，他要把我一個人，推進這條九死一生的回歸之路了。

我張了張嘴，想說句“師傅保重”，但又覺得太矯情。最后，我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師傅，你……你也保重。”

老鬼頭愣了一下，隨即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轉過身去，不再看我。

“滾滾滾！少在這兒婆婆媽媽的！老子還死不了！”

我看著他那有些佝僂的背影，心里一酸，不再猶豫。

我握緊了手里的羅-盤和引魂鈴，深吸一口氣，邁開腿，朝著那塊巨大的黑色巖石，一頭撞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