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供逾期帶來的持續(xù)抽取感，就像背景噪音一般融入了顧家生活的每一寸縫隙。或許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生活了，茍延殘喘罷了。

祠堂內(nèi)的空氣沉重得能擰出水來，每一聲呼吸都伴隨靈魂被緩慢抽離的虛弱回響。

顧厭丹田處的“黃金瘤”徹底失去了光澤，如同一塊頑鐵死氣沉沉地嵌著，唯有在其搏動牽扯到經(jīng)脈時，才會引發(fā)孩子一陣痛苦的痙攣。然而，那被契約處罰條款強行激活的“饑餓”本能，卻更加的變本加厲。

顧厭清醒的時刻越來越少。每一次從昏沉中掙扎出一絲意識，總是伴隨著嘶啞的、帶著哭腔的哀鳴：

“餓……吃……靈石……給我……”

聲音很大，像生了銹的鋸子，反復(fù)拉扯著每個人即將崩斷的心弦。

那不再是模糊的渴望，而是某種刻入骨髓的、指向性極其明確的程序性指令，是寄生體對宿主最直接的奴役和折磨。

家族開始了徒勞而痛苦的掙扎輪回。

他們嘗試了所有能想到的、荒謬可笑的方法，試圖安撫那無法滿足的饑餓，或者說是讓自己感覺還能“做點什么”。

有人找來最后幾塊顏色最暗淡、雜質(zhì)最多的碎石，小心翼翼地磨成粉，混入幾乎無靈氣可言的清水中，試圖喂給顧厭。孩子無意識地吞咽下去，隨即嘔吐出帶著血絲和石粉殘渣的黏液，那粗糙的石粉顯然無法提供任何能量，反而損傷了他脆弱的喉管。多么荒謬！

有人讓顧厭終日握著一塊品相稍好的靈石睡覺，期盼著哪怕有一絲微弱的靈氣能通過皮膚滲透進去。結(jié)果便是孩子的掌心被靈石棱角硌得烏紫腫脹，睡眠更加不安，而那靈石的光芒未見絲毫黯淡。多么可笑！

蘇婉整日抱著兒子，哼唱的不再是安魂曲，而是走調(diào)得厲害，破碎不堪，像是瀕死者的囈語，“厭兒乖，再忍忍……就快有了……”。不知道是在安慰兒子，還是在安慰自己”

顧伯山沉默地看著這一切，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指甲深陷掌心，刻出血痕也渾然不覺。

族人們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又像是被曬干的蚯蚓，蜷縮在角落里，連眼皮都懶得抬起。

祠堂里很少再聽到交談聲，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偶爾壓抑的咳嗽，以及顧厭那永無止境的饑餓低語。

絕望不再是一種情緒，絕望沒有換來瘋狂，而成了他們存在的狀態(tài)，如同空氣，無處不在，吸入肺腑，滲入骨髓。

轉(zhuǎn)化的儀式仍在繼續(xù)，像是一場表演，表演給誰看？也許是給司馬家看，也許是給自己看，證明他們還沒完全認命。盡管所有人都知道這已經(jīng)毫無意義。

劣質(zhì)靈石又被消耗了幾塊。轉(zhuǎn)化的過程一次比一次痛苦。轉(zhuǎn)化出的那縷稀薄、渾濁、帶著毒絮的劣氣，注入顧厭體內(nèi)已經(jīng)看不到作用。

杯水車薪，毒藥止渴，徒勞無功，自欺欺人。

可笑！可嘆！可他們停不下來。

仿佛只有這種主動的、自殘式的付出，才能稍微抵消一點那被動承受抽取的巨大無力感。每一次儀式的完成，帶來的不是希望，而是一種扭曲的“盡責(zé)”后的虛脫，仿佛在說：“看，我們盡力了。”

院落中，風(fēng)險對沖員的身影準(zhǔn)時出現(xiàn)，棱晶閃爍，記錄著這日常的苦難與可笑畫面：

【觀測記錄：債務(wù)人持續(xù)嘗試非理性安撫手段，應(yīng)對宿主（容器）能量需求本能。】

【手段包括：物理接觸低品質(zhì)靈石、喂食靈石粉末、持續(xù)性無效安撫性語言。】

【效果評估：零。無法提供任何有效能量輸入，反加劇宿主身體負擔(dān)及債務(wù)人心理損耗。】

【轉(zhuǎn)化儀式持續(xù)：效率進一步降低，魂力投入與能量產(chǎn)出比惡化。債務(wù)人資源加速耗竭。】

【總體評估：生存策略完全失效，陷入慢性死亡螺旋。符合低價值資產(chǎn)最終階段行為模式。】

他的記錄冰冷而精準(zhǔn)，如同在給一具緩慢死亡的標(biāo)本做解剖筆記。

記錄完畢，消失。不留一絲痕跡。

祠堂內(nèi)，又一次徒勞的轉(zhuǎn)化儀式結(jié)束了。

顧伯山喘著粗氣，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看著角落里那堆只剩下二十多塊的劣質(zhì)靈石，又看向昏睡也依舊因痛苦而微微蹙眉的兒子。

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幾乎要將他吞噬。

他們所有的掙扎，所有的痛苦，在這日復(fù)一日的“日常”面前，顯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饑餓的低語不會停止，魂力的抽取不會停止，靈石的消耗不會停止。他們就像被困在一個不斷下沉的泥潭里，每一個動作，都只是在加速下陷的過程。

希望？還有希望嗎?

那日偶然捕獲的“電波”，那“華清道院”、“下月初九”的訊息，在這令人窒息的日常絕望面前，仿佛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甚至有些諷刺的幻夢。就跟大街上中了一張五千元的法拉利購買減免券一樣，毫無卵用。

他們真的能撐到那個時候嗎？

就算撐到了，他們又拿什么去叩響那扇通往云端的大門？

顧厭在昏睡中無意識地咂了咂嘴，喉嚨里又溢出幾個模糊的音節(jié)：

“餓……”

這一刻，所有掙扎和努力顯得多么可笑而蒼白。

在生存本身面前，一切脆弱得像是一個一戳就破的膿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