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后，顧南舟拎著書包快步穿過校園。

圖書館的暖氣開得很足，推開門就能聞到淡淡的油墨香和木質書架的氣息。

顧南舟輕車熟路地拐過兩個書架，在文學區最里面的角落停下——那里有一張靠窗的小方桌，被兩排高大的書架遮擋著，是學校里為數不多不會被其他人打擾的地方。

溫言已經坐在那里了，面前攤開一本英語五三模擬題。

微光落在她的發梢上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又迅速抿住，假裝嚴肅地敲了敲桌面：“遲到了三分鐘?！?

顧南舟拉開椅子坐下，他從書包里掏出兩盒牛奶，一盒草莓味，一盒原味，塑料包裝上還凝著水珠。食堂的冰箱總是開得太冷，他的指尖被冰得微微發紅。

他把草莓味的推給溫言：“食堂排隊?！?

溫言接過牛奶，冰涼的觸感讓她縮了縮手指，但很快又握緊。

她沒告訴顧南舟，其實她最喜歡的是原味，但每次都會故意搶他的草莓味，就為了看他無奈又縱容的表情。就像現在這樣——顧南舟明明更愛喝草莓味，卻每次都默許她拿走。

“今天講定語從句?！睖匮詮臅锾统鲆化B手寫筆記，紙張邊緣貼著彩色標簽，“我整理了常見錯誤類型?！?

顧南舟接過筆記，溫言的字跡清秀工整，重點部分還用粉色熒光筆做了標記。

他翻到最后一頁，發現角落里畫了個小小的笑臉，旁邊寫著“加油！”

“先做這套題。”溫言推過來一張卷子，耳尖微微發紅，“錯一道罰抄十遍?！?

顧南舟挑眉：“這么嚴格？”

“當然。”溫言揚起下巴，“某人昨天可是讓我推導了三遍電磁感應公式?！?

陽光透過紗簾變得柔和，在兩人之間的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顧南舟做題時，溫言偷偷看著他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陰影像兩把小扇子。他的鼻梁很挺，嘴唇微微抿著，全神貫注時會在太陽穴處浮現一條若隱若現的青筋。

“看書，不是看我?！鳖櫮现垲^也不抬地說。

溫言像被抓到做壞事一樣猛地低頭，牛奶盒被她捏得“咔”地一響。

顧南舟嘴角微微上揚，在草稿紙上畫了個箭頭，指向她剛寫錯的一道選擇題：“這里，關系代詞用錯了?！?

溫言盯著那個箭頭看了幾秒，突然伸手搶過他的鋼筆：“罰抄開始！”

顧南舟任由她抽走筆，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突然很想伸手戳戳她的臉頰。

.......

“這道題，”溫言把物理練習冊推過去，手指點在最后一道電磁感應大題上，“答案對了，但步驟看不懂?！?

顧南舟掃了一眼題目，從筆袋里抽出那支黑色鋼筆——是去年物理競賽的獎品，筆身上刻著小小的“第一名”字樣。

他寫字時很專注，筆尖在紙面上劃出沙沙的聲響，每個公式都寫得工整清晰，像是印刷體一般。

“先用右手定則判斷電流方向，”他的聲音很低，只有兩人能聽見，“拇指是導線運動方向，四指是磁場方向......”

修長的手指在草稿紙上模擬著動作，骨節分明的手背上有道淡淡的疤痕——是上學期候幫溫言撿風箏時被鐵絲劃的。

溫言托著腮看他，目光從他的筆尖移到他的側臉。

顧南舟講題時總是微微皺眉，眉心擰出一個小小的“川”字，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隨著眨眼的動作輕輕顫動。他的喉結隨著說話上下滾動，校服領口處露出一截鎖骨。

“聽懂了嗎？”顧南舟突然轉頭問。

溫言猛地回神，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燒了起來：“?。颗?.....”

她胡亂點頭，馬尾辮隨著動作晃了晃，“就是......那個磁通量變化率......”

顧南舟看著她慌亂的樣子，突然用筆輕輕敲了下她的額頭。金屬筆帽涼涼的觸感讓溫言縮了縮脖子，像只受驚的兔子。

“認真點?！彼恼Z氣帶著無奈，卻藏著一絲縱容。

溫言小聲嘟囔：“誰讓你講題的時候......”

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幾個字含糊在草莓牛奶里。她低頭咬住吸管，掩飾發燙的臉頰，卻沒注意到顧南舟嘴角轉瞬即逝的笑意。

.......

輪到英語輔導時，溫言立刻挺直了腰板，眼睛里閃著狡黠的光。

她翻開那本厚重的《高考英語必備詞匯》，書頁因為經常翻閱而微微泛黃，指著其中一頁密密麻麻的單詞：“這些，全部默寫?！?

顧南舟看著整頁的高級詞匯，太陽穴突突直跳：“這么多？”

“某人剛才不是說'學習要嚴謹'嗎？”

溫言學著他剛才的語氣，眼睛彎成月牙，故意把“嚴謹”兩個字咬得很重，“開始吧，顧同學。”

她甚至像老師一樣，用鋼筆輕輕敲了敲桌面。

顧南舟認命地拿起筆，他的英文字母寫得很好看，帶著一點花體字的優雅。

寫著寫著，他突然停下，筆尖懸在一個單詞上方：“這個什么意思？”

溫言湊過去看，發絲垂下來掃過他的手臂。她的呼吸拂過顧南舟的耳畔，帶著薄荷糖的清涼。

“Hypocritical，”溫言念得很慢，故意把氣息噴在他耳廓，“偽善的意思?！?

她突然笑了，眼睛亮晶晶的，“特別適合形容某些假裝不會寫單詞的人?！?

顧南舟這個活了兩輩子人的耳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一直蔓延到脖頸。他確實認識這個單詞——上周的英語卷子他考了128分，這個單詞就在閱讀理解里出現過。

“罰抄十遍。”溫言得意地宣布，指尖點著那個單詞，指甲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粉色。

顧南舟看著她翹起的嘴角，突然伸手彈了下她的額頭：“小騙子?！?

溫言捂住額頭，卻笑得更開心了。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像是一條悄悄連接他們的紐帶。

.........

輔導進行到一半時，窗外突然傳來一聲悶雷。顧南舟正講到電磁感應的關鍵步驟，筆尖在紙上畫出一個完美的閉合回路。

下一秒，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像是有人突然傾倒了一盆珠子。

圖書館的燈光閃爍了幾下，發出“滋滋”的電流聲。

溫言正在筆記本上記公式，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輕呼一聲，本能地往顧南舟身邊靠了靠。她的肩膀緊貼著他的手臂，隔著兩層薄薄的校服布料，顧南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體溫和微微發抖的身體。

雨聲瞬間變得很大，淹沒了書架間偶爾的腳步聲、翻頁聲，甚至呼吸聲。仿佛世界上只剩下這個被書架包圍的角落，和角落里靠得極近的兩個人。

“你......”顧南舟喉結滾動，聲音比平時低了一個八度，“怕打雷？”

溫言搖頭，發梢掃過他的校服領口，卻沒有拉開距離：“不怕?！?

她的手指卷著書頁邊緣，將紙張揉出細小的褶皺，“就是......突然的聲音會嚇一跳。”

一道閃電劃過，慘白的光瞬間照亮了整個圖書館。

緊接著，燈光“啪”地熄滅了，黑暗如潮水般涌來。溫言的手猛地抓住顧南舟的衣角，又像被燙到似的迅速松開。

但在黑暗重新降臨前，顧南舟已經握住了她的手。

溫言的手很小，掌心有些潮濕，指尖冰涼。顧南舟的手掌完全包裹住她的，拇指無意識地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摩挲了一下。

“備用電源馬上就好?！彼穆曇粲行﹩?，像是在極力克制什么。

溫言沒說話，但也沒抽回手。黑暗中，顧南舟感覺到她的手指慢慢舒展，最后與他十指相扣。她的指甲輕輕刮過他的掌心，像一片羽毛落下，卻在他心里掀起驚濤駭浪。

當備用電源啟動，燈光重新亮起的那一刻，兩人像是被灼傷般同時松開手。

溫言低頭假裝整理書本，睫毛快速顫動著，耳尖紅得像是要滴血。

“那個......”溫言的聲音輕得像蚊子叫，“法拉第定律后面是什么？”

顧南舟盯著她通紅的耳垂，突然很想伸手碰一碰：“楞次定律?！?

他的聲音也有些飄，“要......要繼續講嗎？”

溫言點點頭，卻把椅子往旁邊挪了半寸。這個小小的動作讓顧南舟胸口一緊，但下一秒，他發現溫言把物理書往他這邊推了推——兩人的距離其實更近了。

.....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時候變小了。陽光穿透云層，在水洼里映出小小的彩虹，又透過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一道晃動的光影。

“明天......”溫言突然開口，手指繞著發繩上的小星星打轉，“還來這里復習嗎？”

顧南舟看著她發頂的小旋兒——那里有一根不聽話的呆毛，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

他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嗯。”

“那......”溫言鼓起勇氣抬頭，眼睛亮晶晶的，“我要喝原味的?！?

顧南舟愣住了。他記得很清楚，溫言每次都會搶他的草莓味牛奶，而原味——才是她真正喜歡的。

“好?！彼犚娮约赫f，聲音溫柔得不像話。

幾乎是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揉了揉溫言的頭發。發絲柔軟順滑，帶著陽光的溫度和茉莉的香氣。在溫言抗議之前，他已經迅速收回手，假裝若無其事地翻開筆記本。

但泛紅的耳根出賣了他。

離開圖書館時，雨已經完全停了。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屋檐上的水珠滴落，在臺階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溫言走在前面，小心翼翼地避開積水。

顧南舟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離，看著她馬尾辮上的小星星發繩隨著步伐輕輕晃動。

他突然想起那道轉瞬即逝的彩虹，和黑暗里十指相扣的溫度。

或許有些感情，就像他們互相輔導的科目一樣——

他教她理性思考，她教他表達心意。

而有些話，不需要說出口，就像溫言終于承認自己喜歡原味牛奶，就像他偷偷記住了她所有的小習慣。